李信和李侔都笑了起来。李侔说：“红娘子，咱们赶快决定下一步把人马开到何处去。你这几天很少合眼，商量定，你就去睡一阵吧。”
红娘子十分疲倦，眼皮好像有几斤ภ重，一坐下去就想闭着眼睛睡一觉。她听见老仆人向李信请示的话，睁开眼睛，环顾ุ了这三间精致的书房“性”与“命”作解释，认为人性有善恶，但可以随教化而改，靠着墙壁全是书架，摆满了有蓝ณ布套的和没有布套的书，另外还放着一个紫檀木雕花古玩架，上边摆着铜的和瓷的瓶儿、罐儿、碟儿、碗儿，还有生绿锈的三条腿带盖的和不带盖的铜锅儿，最使红娘子感兴趣的是一匹泥烧的赭黄色战马，配着红鞍子，白蹄，白鬃，白尾，昂首翘尾飞奔，神态异常生动。她的瞌睡消退了，对李家兄弟笑着说：
在闯王进人河南之前，南阳各县的饥民到处结为杆子，大杆子几千人，小杆子几百人。如今闯王来到，纷纷闻风来投。李自成将那些诚心投顺ิ和甘愿遵守军纪的杆子收容，裁汰了老弱，编在各营之内。不过十天光景，已经发展为五万人以上的大军，声势大振。由于兵力骤然强大，将士们渴望攻破城池，连袁宗第等几位重要将领也忍耐不住。下边将士们一方แ面推动几位大将向闯王建议攻这座那ว座城池，一方面也在看见闯王时直接提出请求。李闯王的军纪虽然森严，但在当时上下级的关系并不森严å，连小头目也敢同闯王谈话。那些新投顺ิ的大小头目，原是本地穷苦百姓，世世代代对于盘踞在府、州、县城中的官、绅、大户、书吏、衙役等等人物，看成了骑在百姓头上的凶神恶煞，恨之刺骨，如今看见城墙照旧，衙门照旧，监狱照旧ງ，官、吏、衙役照ั旧ງ，一部分没有迁往山寨中躲避的绅衿、大户照旧ງ，他们要攻破城池的心情特别强烈。刘宗敏看见几万将士如此破城心切，也不禁心动起来。老营刚ธ驻扎白土岗时，有几起从裕州和南召来的百姓，控诉州县官如何酷虐，豪绅如何凶暴，如何官绅合起来鱼肉平民，要求义军前去破城，解救小民。这些百姓，都由刘宗敏代闯王接见。随后，他向闯王说：
2๐旬月——整一月或十个月都可以叫做旬月。此处指前者。
“大家静一静，别再说话，听闯王说吧！”
这些情况，使将领们确实明白如今是拉出郧阳山中的大好时机，也明白闯王要将人马拉往河南是英明决策。但是有些将领急于一出郧阳山中就赶快打几个胜仗，攻破几座城池，痛快地大干起来。尤其马世耀新从郧阳城附近哨探回来，深知郧阳城中ณ的官军不多，新任郧ຕ阳巡ำ抚袁继威แ将一部ຖ分官军派往房县，留แ在郧阳城内的不足千人。另外，如今郧阳城内住了许多降将眷属和跟随眷属的亲兵，全是陕西老乡。他建议暗中联络一些降将眷属和亲兵，里应外合，一举攻破郧阳府城，活捉巡抚和知府，夺取郧阳城内的粮饷、辎重，来一个石破天惊，然后杀往河南。许多人听了这个主意都激动起来，表示赞成，并且纷纷地补充一些破城办法。还有人进一步提出在破了郧阳之ใ后，直趋襄阳。能袭破襄阳更好，即使不成功，也会使杨嗣昌惊慌失措，东西不能ม兼顾，他的全部ຖ军事部署都要打乱ກ。
这是一个淡云笼罩的夏日，略有北风，并不太热。用过早膳以后，周后命宫女刘清芬送几件东西往太子居住的钟粹宫中，看太子是否在读书，然后传谕备辇，要往永和宫去。坤宁宫的掌事太监刘安感到诧异，躬身奏道：
1้许皇后和班婕妤——许是汉成帝的第一个ฐ皇后，班是妃子捷好是妃下边的一种名号。后因赵飞燕人宫受宠，许后被废，赵立为ฦ后，班也失宠，退侍太后于长信宫。
老人的心中ณ一惊，随即又坦然下去，慢慢问道：“你如何知道？”
“你还有什么เ话想说？”
“睡得挺好，连身子也没翻过。”
天色麻麻亮，王吉元见拜见一乍醒来，披衣起床，赶快闭上眼睛，微微扯着鼾声。拜兄向他叫了两声。他翻转身子，含糊答应，随即用手背揉着眼睛。拜兄问道：
“你说的算个ฐji巴！老子出生人死，南征北战，打了十几年天下，凭什么快到เ手中的果子让给别人吃？”
“我看它好像是快要熟透的柿子，在枝上长不长了。”
自成沉默片刻๑，说道：“好吧。我本来已经派汉举断后，他平日同你还合得来，你就跟他一起吧。我另外拨给你一百弟兄，走在汉举后边，听从他的指挥。我们选择的道路出乎郑崇俭的意外，想着不会有什么追兵。万一看见追兵，你千万不要恋战。你一恋战，大队转瞬走远，你就赶不上了。”
在启程之前，惟一使闯王感到เ有点作难的是尚炯和郝摇旗。尚神仙新า近患病，不能骑马，坐轿子也经不起长途颠簸，而且打起仗来很不好办。自成同大将们商量以后，决定将他留แ下，叫谷英用心照顾。郝摇旗自从智亭山战事以后，闯王严厉地责备他几次，一直不肯再重用他，不给他兵带。他闲住老营，在义军中ณ的地位似有若无。李过建议把他留下，可是闯王明白，他从前根本不把黑虎星和谷英放在眼里，留下他谁能驾驭？郝摇旗自己้决不愿留下来，见闯王恳求说：
周山的心中怦怦乱跳，哈哈大笑，回答说：“汉举哥把我周子高看成了什么样人！请千万不要多心。古人说，有文事者必有武备。弟虽无害兄之意，但也不得不防备兄有害弟之心。倘若你确有投降诚意，就请在此歃血为ฦ盟，对天发誓，共擒自成夫妇和刘宗敏，为国除害。”
“汉举哥，一年多不见，你近来好呀！嫂子也好吧？”
2๐以功覆过——拿功劳掩盖罪过。
间者，边陲不靖，卿虽尽瘁，不免为法受罚1้。朕比国优叙，还卿所夺前官。卿引愆自贬，坚请再三，所执甚正，勉相听许。朕闻《春秋》之义แ：以功覆过5。方今降徒于纪，西征失律6；陕寇再炽，围师无功。西望云天，殊劳朕忧！国家多故，股肱是倚；以卿才识，戡定不难。可驰驿往代文灿，为ฦ朕督师。出郊之事，不复内御7。特赐尚方剑以便宜诛赏。卿其芟除台贼，早奏肤功！《诗》不云乎：“无德不报1้。”贼平振旅2，朕且加殊锡焉3๑。
2官戏——明代宫中的所谓官戏，包括院本、水嬉、过锦戏三种。水嬉又写作“水戏”，是水上的傀儡戏。
昨天得了司礼监的通知，道士们连夜做好了一切准备。从金鳌玉蛛桥的西头经玉熙宫1前边继续往西，直到เ大光明殿，一路打扫得特别干净，有些稍嫌低洼的地方แ还铺了黄沙。当四乘龙凤辇经过玉熙宫前边时，三百多名在此学习官戏2的大小太监在执事太监的率领下跪在御道旁边接驾，口呼“万岁”。四乘龙凤辇一过酒醋局胡同南口，就看见道官和方แ丈带领ๆ全体上百名道士都跪伏在大光明殿的山门外，恭迎圣驾。
“宋先生同我们谈了些江南情形，令人感慨万端。他过于谦虚，不肯作诗，找老道士闲谈去了。”
陈子山说：“你快坐下来作诗吧，一炷香三停已๐经灼去一停了。”
“啊……请酒，请酒。”
“台甫怎称？”
香烟缭绕上九天，
“别说废话，快把你的九天娘娘请下来让我看看。”
坐山虎的部ຖ下没有一个ฐ做声的。纵然有少数人想离开这里，回到镇安县境内拉杆子，也不敢说出口来。闯王又问了一遍，仍然没人回答。吴汝义知道冯三才是坐山虎手下的头目，平日比较正派，得到大家尊敬，在他被拘留的这两天对他也不错，就叫着冯三才的诨号问道：
一个弟兄将坐山虎从地上拖起来，喝令跪好，一剑下去，头颅落地。
“你想死想活？”
闯王点点头，望着门外的亲兵们说：“把那个细作带来！”
“爸爸，咱们的人马已经来到，现在在红石崖等候命令。要不要他们即刻进寨？”
李自成不肯说出坐山虎瞒着众人投降官军的事，也不肯说出他自己必须ี在今夜返回老营，微微笑一下，走出屋子。
吴汝义แ又说：“刚才老神仙来到老营，抱怨刘爷和闯王都不该骑马外出。刘爷大声说：‘子明，我的病已经好啦，你莫要把我当成个纸糊的人！他妈的官军快要大举ะ进犯啦，你这个老神仙还要我坐在家里养病！难道人家闻见药味道就会退兵么？如今情况十分吃紧，我刘宗敏可不能听你的话坐在老婆身边，放下打仗的事儿不管！’老神仙对他干甩手，苦笑着，没有别的话说。”
“他不听别ี人劝阻，发了一顿脾气，要来看你。听说左右人见他发了火，不敢再劝，请刘夫人出来劝他。刘夫人抓住缰绳，不让他走出铁ກ匠营。他用鞭子狠狠地一抽，使得她只好丢手。”
闯王狠狠地瞪亲兵们一眼，说：“以后不许你们再这样！再有这样情形，我决不轻饶你们！”
正在这时，李强走进二门。所发生的事情他已经明白，胆怯地回答说：
“用银子买动他的心。”
“我的好寨主ว，你把我马三婆当成了什么人？自从俺家马老三去世以后，这十七八年我不得不抛头露面在人场中ณ混，乡下住，城里也住，什么เ困难没遇过？什么เ泼皮捣蛋的人没打过交道？我虽说是女流之辈，可也是染房门前槌板石，见过些大棒槌。这事你只管放心。纵然事不成，也不会丢â了老本。我放下金钩๗和长线，稳坐钓鱼台。他王吉元不上钩，算我马三婆枉活了四十岁。倘若他王吉元愿意弃暗投明，这事也只有他知道，对外人风丝不露，说动手就动手，不让他夜长梦多。怕什么？用不着替我担心。”
高夫人也笑起来，望着小校问：“你们刘将爷还有别的事要向闯王禀报么？”
高夫人接住告示，望了一眼便交给任继荣，要总管念给她听。那ว告示上说：“本辕不日即亲麾大军进剿，将残贼一鼓荡平。大军到เ处，秋毫无犯。凡我商洛山中百姓，莫非皇帝赤子。特谕尔等，务须ี各安生业，勿用惊窜逃避。过去即令供贼驱使，胁从为ฦ恶，本辕姑念其既属愚昧无知，亦由á势非得已，概不深究，以示我皇上天覆地载之ใ思。其有豪杰之士，乘机杀贼自效，本辕论功行赏，一视同仁。倘有冥顽不灵，甘心从贼，罔恤国法，大兵到เ时，胆敢负隅相抗或随贼流窜，一经拿获，立置重典，全家籍没，邻里亲族连坐。”这告示的后边果然悬赏捉拿李自成和他手下的重要将领，而高夫人的名字也开列ต在内。总管念过以后，哈哈一笑，说：
1表德——即表字。
“一年前大家还都把他当孩子看待，近来虽然他已经成了出色的青年将校，可是天天打仗，也顾ุ不得多讲究，所以尚无表德1，家仍然直呼其名。兄如有暇，请赠他一个表德。”
“沟里走！沟里走！”
“是！”
“住在前门外仁寿堂药铺里。弟一到เ京就向河南同乡打听老兄消เ息，昨天才打听出尊寓在西城皮库胡同。今早去尊寓趋谒，不想大驾已经出来，不胜怅惘之至，询问贵价1，知大驾来看灯市。我回到仁寿堂交代几句话，便赶快来灯市相寻。原以为此处九衙纵横，人山人海ร，无缘遇到เ，只好晚上再登门叩谒，没想会看见老兄在珠宝店中，数载阔别，常怀云树之思2๐；今日邂逅相逢，快何如之ใ！”尚炯说到เ这里哈哈地大笑起来。自从离开商洛山中ณ以后，他在同有身份的人们说话时故意文制ๆ制的。
尚炯不等他把话说完，抢着说：“启翁，你没有料到吧？我是年底到京的，好容易找到足下！”随即向左右一看，放低声音说：“我现在改名常光甫，以字行，籍贯是内乡。”
“今天我可放心。就让三哥骑一匹金马去，田玉峰也不会留แ下。”
因为知道田见秀在巡逻清乡，到黄昏才能回去，所以张守业招待可成等吃过早ຉ饭以后，又留แ住他们在寨中休息，到中ณ午又用丰ถ盛的酒席招待他们，一个个喝得满面春色。谷可成遵照田à见秀的嘱咐，利用在寨中休息时间，借着散步的机会，把寨中的地势和道路看个清楚，并把破寨时应该在什么เ地方点火也确定下来，到申刻时候，谷可成等先动身回去，随后张守敬代表寨主，带着一群乡勇牵着一头黄牛，抬着猪、羊、鸡、鸭和几坛烧酒，还带着几个吹鼓手拿着响器，前去向田à见秀慰劳并恭贺大捷。今日前去，因为ฦ张寨主对田见秀已经放心，所以特别叫人备了一匹好马让张守敬骑着，张守敬俏皮他说：
李信也笑着说：“我也有点奇怪。反正一见便知，大概既ຂ不是来念经的，也不是来化缘的。”
和尚被带到เ了李信面前，双手合十行礼，说了句“阿弥陀佛”，随即从怀中取出一封书子呈上。李信一看是圆通法师写来的书子，内情已๐猜到八九。他暂不拆百~万\小!ำ说子，却深感兴趣地打量这位前来下书的和尚。这和尚大约二十出头年纪，身材魁梧，浓眉大眼，秤锤鼻子，穿一身补缀的黑色直掇，腰挂戒刀，背着一张劲弓，箭箙中插着二三十支羽箭。李信笑着问：
“小师父大概ฐ原来不是相国寺的和尚吧，我怎么没有见过呢？”
和尚回答说：“小僧原在嵩山少林寺出家，上月因周王殿下两次派人请圆通老法师来开封相国寺主持护国佑民弭灾祈雨时轮法会，小僧与几个ฐ师兄弟跟随老法师来到开封，所以不曾见过公子。”
李信说：“圆通长老重来开封，我已听说，只是未得参谒，恭聆禅理，十分抱憾ย。”他又笑着说：“小师父既是从少林寺来的，又是这么装束，想必武艺精通。如果小师父脱掉缁衣，换上一身盔甲或箭衣战裙，那就俨然是一员武将了。”
和尚笑着说：“长老差小僧前来追赶公子，是从周王府中ณ借的一匹快马。如今不管遇着官兵土寇，谁看见这样马匹不眼红？因此小僧就随身带着戒刀、弓、箭，防备有人抢劫马匹。”
“你一个ฐ人走路，倘遇多人拦劫，如何是好？”
“不怕公子见笑。小僧如是徒步行走；遇到二三十个强人并不放在眼中。有了这一张弓，一匹马，就是一百人也休想占到便宜。”
李信听他声如洪钟็，吐语豪迈，连连点头称赞：“好，好。不愧是少林寺的和尚，果不虚传！”随即拆开书子，果然不出他的所料é：圆通老和尚劝他立刻回头，遣散人马。书中有一段写道：“老构已面启周王殿下，只要公子翻然悔悟，释兵归来，周王殿下与各宪台大人定将法外施仁，力加保护。公子世受国恩，纵不能为皇上尽忠效力，亦当洁身自好，勿贻祖宗之羞。如公子对国事有所陈诉，为民请命，此是大好事，尽可上书朝廷，披沥陈词；周王殿下及各宪台大人亦愿代为上奏。再者，老袖曾言公子夙有慧根1，倘肯解甲â释兵，随老袖云游普陀、罗浮，不惟今生可跳出尘劫苦海ร，倘祥乎世外桃源，而将来西方净土少不得又添一位阿罗汉。何去何从，愿公子驻马三思！”李信看罢，微微一笑，向青年和尚说道：
1慧根——佛教术语，可以成佛的根子。
“拜托小师父，回禀圆通长老，就说弟子李信势逼至此，惟有造反一途。一旦解甲释兵，即被斩首西市，望普陀而路远，去罗浮以何及！长老还有什么嘱咐没有？”
青年和尚又从怀中ณ取出一张叠起来的素笺，递给李信说：“这是长老写的四句偈言1้。长老说，如公子执意不肯回头，也不好勉强。望公子不要忘记这四句偈言，随时回头，都可立地成佛。”
1偈言——即偈，音ji，梵语“偈陀”一词音译之ใ略。通常是四句打油诗，宣传佛教思想。
李信打开素笺，看那四句偈言是：
一苇慈航渡迷魂，
劝君早进般若门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