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经答应了么？”
闯王说：“我也正要找你们。很好，就站在这里说说吧。”
他没有批语，也没有心情再看别ี的奏疏，站起来来回走动，脚步特别沉重。忽然，他忍不住叹口气，说出一句话：
又过三天，他正在乾清宫中发闷，秉笔太监王承恩送来了一叠文书。他先看了几封奏疏ຕ，都是攻击杨嗣昌的，说了一些杨嗣昌的短处，认为ฦ他督师剿贼很难成功。其中ณ有詹事府少詹事黄道周的一封奏疏，措词特别ี激烈。他抨击杨嗣昌加征练馆，引荐陈新า甲做兵部ຖ尚书是为暗中同满洲议和准备，又攻击杨嗣昌继母死后没有回原籍奔丧守孝，而是“夺情视事”。崇祯ງ看了前几封奏疏已经很生气，看了黄道周的奏疏ຕ更加愤怒，在心中恨恨地说：
崇祯彷徨了。从乾清宫往前是三大殿，往后走过交泰殿就是皇后的坤宁宫，再往后是御花园。他既无意去坤宁宫看宫女和太监们为着明日的千秋节忙碌准备，更无心情去御花园看花和赏玩金鱼。倘在平日，他自然要去承乾ດ宫找田妃，但现在她谪居启祥宫了。袁妃那里，他从来兴趣不大；其余妃嫔虽多，他一向都不喜欢。停住脚步，抬头茫然望天，半天默不做声。正在这时，忽然听见从东边传来一阵鼓乐之声。他回头问：
他又向兵部等衙门的大臣们询问了几件事，便退朝了。回到乾清宫，换了衣服，用过早膳，照例坐在御案前省阅文书。他首先看了薛国观的奏本，替自己辩解，不承认有吞没史菃存银的事。崇祯很不满意，几乎要发作，但马上又忍住了。他一则ท不愿在皇后千秋节的前一天处分大臣，二则仍然指望在向戚畹借助这件事情上得到薛国观的一点助力。在薛国观的奏书上批了“留中”二字之后，他恨恨地哼了一声，走出乾清宫，想找一个地方散散心，消消闷气。一群太监和宫女屏息地跟随背后，不敢让脚步发出来一点微声。到了乾ດ清门口，一个ฐ执事太监不知道是否要备辇侍候，趋前一步，躬身问道：
崇祯摇头说：“卿等实不知道。这话不要对外人说，差ๆ不多已๐经是山穷水尽了。”他望着四位皇亲，眼睛忽然潮湿，叹口长气，接着说：“朕以孝治天下，卿等难道不知？孝定太后是朕的曾祖母，如非空藏如洗，军饷无着，朕何忍出此一手？自古忠臣毁家纾难，史不绝书。李国瑞身为国戚，更应该拿出银子为臣民倡导才是，比古人为ฦ国毁家纾难还差得远哩！”
崇祯用鼻孔轻轻冷笑一声，说：“朕就知道你要提孝定太后！这江山不惟是朕的江山，也是孝定太后的江山，祖宗的江山。朝廷的困难，朕的苦衷，纵然卿等不知，祖宗也会尽知。若非万不得已，朕何忍向戚畹借助？”
2故事——与“先例”同义แ。这是当时朝廷上的习用词。
崇祯平日听说，皇亲中最有钱的有三家：一家是皇后的娘家，一家是田贵纪的娘家，一家是武清侯李家。前两ä家都是新发户，倚仗着皇亲国戚地位和皇后、田妃都受皇上宠爱，在京畿一带兼并土地，经营商业，十几年的光景积起来很大家产，超过了许多老的皇亲。武清侯家是万历皇帝ຓ的母亲孝定太后的娘家，目前这一代侯爷李国瑞是崇祯ງ的表叔。当万历亲政1之前，国事由孝定太后和权相张居正主持，相传孝定太后经常把宫中的金银宝物运往娘家，有的是公开赏赐，有的是不公开赏赐，所以直至今日这武清侯家仍然十分富有，在新旧皇亲中ณ首屈一指。在这三家皇亲中能够有一家做个榜ึ样，其余众家皇亲才好心服，跟着出钱。但是他不肯刺伤皇后和田妃的心，不能叫周奎和田宏遇先做榜ึ样。想来想去，只有叫李国瑞做榜ึ样比较妥当。又想着向各家皇亲要钱，未必顺利ำ，万一遇到抵制ๆ，势必严å旨ຈ切责，甚至动用国法。但是这不是寻常事件，历代祖宗都没有这样故事2，祖宗们在天之ใ灵会不会见怪呢？所有的皇亲贵戚们会怎么说呢？这么反复想着，他忽然踌躇不决了。
“快投降！你们已经跑不脱了。倘若有献贼混在你们里边，赶快交出投降！”
献忠说：“走，杀出去！”
献忠觉得这解释还说得过去，又问：“咱老子出谷城以后连打胜仗，你们各位想想，咱们应该酬谢哪位神灵？”
献忠问道：“咱也听说永乐皇帝大修武当山是因为玄武神帮助他打败了建文帝，我看这话不过是生编出来骗人的。即使果然有神在空中披发仗剑，怎么เ就知道是玄武真君？不会是别ี的神么？”
贺人龙立刻缓和了口气说：“好家伙，如今竟是这么严了？”
贺人龙楞着眼睛问：“怎么？没有带路引和正式公文就不叫老子进城？误了本镇的紧急公事你可吃罪不起！”
当天夜里，尤世威亲自到左良玉住的地方แ找他。他一听说总兵大人亲自来了，以为是逮捕他的，大惊失色，对自己说：“糟啦，一准是丘磊的事情败露啦！”他想逃走已๐经来不及，慌忙藏到床下。尤世威用拳头捶着门，大声说：
1大凌河——指大凌河城，在辽宁锦州东北数十里处，为明朝山海关外的军事重镇。
玩猴子的后生十分感激，深深一揖，说声：“多谢先生！”牵着小狗转身离开。宋献策赶快把他叫住，问道：
泼皮后生已经领ๆ教了这位瘸矮子的一点本领，听了算卦先生王半仙的介绍，虽然他不大知道宋献策的大名，却也明白此人有些来头，松了劲，把腰刀插入鞘中。但因他余怒未息，咕嘟着嘴，并不向宋献策施礼赔罪。宋献策似乎并不生气，对泼皮后生说：
李自成也想到เ大家的疲劳和大战后诸事纷乱，责任不全在老营总管和中ณ军身上，所以没有太动火，说完这些话就同亲兵们上马走了。
闯王回头瞅一眼刘ถ宗敏，又望望备好马匹的一群亲兵，继续对任继荣和吴汝义แ说：
闯王说：“好，还是咱俩一道去。李强，叫大家赶快备马！”
宗敏说：“别急，吃过晚饭再去！白羊店有你的一个得意门生，用不着你替明远的性命担忧。吃了饭去！”
李过见大家明白用计就能够以少胜众，不再担心孤军深入，趁机把三百名将士分作三班，一班守寨，两ä班去轮流扰乱ກ敌人并互相接应。他又对大家说：
李过接着说：“我开始起义แ的头几年，只知道猛冲猛打，所以别人给我起一个ฐ绰号叫一只虎。后来吃了不少亏，打仗也学乖了，知道用计。这点本领，拿钱是买不来的，是拿无数鲜ຒ血买来的。”
“既然窦开远没有变，出了这样事，他为何不派人向我禀报？”
“我就断ษ定不会一千五百多人都跟着坐山虎哗变，果然如此。”
“闯王走有多远了？能ม追得上么？”
“书子呢？快给我！”
1少不更事——年少没阅历，没经验。
过了一阵，他想着闯王一时赶不回来，老让大家站队等候会平白地消耗精神，于是又下道命令，要大家都到老营旁边的草地上休息，但是人不许解甲â，马不许卸鞍。这道命令下了不久，老医生和总管同时回到เ老营了。
离天亮还早，公鸡才叫头遍。高夫人劝闯王再去床上睡一阵，但是他摇摇头，皱着眉头在房里徘徊。过了会儿，高夫人又劝他躺下休息。他停住脚步，看见身边没有别人，脸色沉重地望着夫人，悄悄问：
1้放迸——即用火药轰毁寨墙。详见《李自成》之一第2๐5章。
皇上的震怒和责问，孙传庭完全没有料到เ，简直像冷不防当头顶挨一闷棍。尽管他的性格十分倔强，也不由得轰然出了一身冷汗，脸色灰白，四肢微微战栗。他鼓着勇气回答说：
孙传庭是个ฐ非常骄傲自负的人，一向对杨嗣昌代皇帝ຓ筹划的用兵方แ略很瞧不起。由于他没有能够像洪承畴那ว样受到郊劳和召见，对杨嗣昌更加不满，决心同杨嗣昌斗一下，所以在清兵退走之ใ前他就上疏说：“年来疆事决裂，多由计画差谬。待战事告竣，恳皇上一赐陛见，面陈大计。”经过力争陕兵回陕的斗争失败，他渴望陛见的心情更加迫切。如今果然蒙召对了，但皇上叫他的口气是那么严å厉，是不是会允许他把许多有关国家大计的话痛快奏陈呢？他俯首屏息，诚惶诚恐，一面静候皇上问话，一面向象牙朝笏上偷眼瞧看那上边用工ื整的小楷写着他要面奏的方แ略要点。
李自成从椅子上站起来，在尚炯的病榻前走来走去，低头不语，他明白袁宗第和尚炯的担忧心情，明白许多人都在担心树起大旗后会把陕西和豫西的大部分官军引到商洛山中来。如今高桂英和刘芳亮还没回来，自己้手下的将士只有两ä千多人，其中将近一千人染上瘟疫，将来要对付的不是几千官军，至少是两ä万官军。这不是一件轻松事儿。昨天晚上，他去看李过的病，适逢李过刚退了烧，神志清醒，也劝他暂缓树起来“闯”字大旗。据李过看来，尽管近来官军在商洛山外边调动频繁，但只要“闯”字大旗不树起来，官军大概不会认真进攻。这是因为，朝廷将全力对付重新起义แ的张献忠和罗汝才，把商洛山中的这包脓ใ疮留在以后割治。只要拖过一个短时间，瘟疫一过去，就不怕官军来围攻了。自成认为李过对于官军的估计是有道理的，但是他并没采纳侄儿的意见。他临离开侄儿的床边时，浓眉深锁，低声说：
自成沉吟一下，问：“你们两位都有这个意见？”
“当然是真的。”
“听说是闯王那ว里来了一个人，叫咱们赶快去商洛山中会合，就要树大旗啦。”
到เ这时候，阮之ใ钿想着读书人的“气节”二字，也只好豁上了。他开始胆大起来，抬起头望着献忠说：
“请将军息怒。之钿虽然不才，大小是朝廷命官，请将军不要以恶言相加。”
李自成低下头去，沉吟不语。如今离年下还有半个月，他本来打算今天放一次赈，到腊月底再放一次赈，让老百姓能够过年。可是如今粮食的来源如此困难，怎么好呢？目前将士们也是只能吃半饱，饿得黄皮刮瘦，倘若过年时再不让大家吃几顿饱饭，定会有许多怨言。俗话说，兵没粮草自散。难道能ม让弟兄们饿着肚子散伙么？可是如果不放赈，难道能眼巴๒巴地看着附近的百姓饿死和逃光么？
“今天放赈的事，已๐经对各村老百姓说了么？”
2๐中外人情——朝中朝外的人情，此处实际上指杨嗣昌朝中和高起潜朝外。
──────────────
1文书房——属于司礼监的一个机构，专管收发文书。
“启奏皇爷，这是大学士刘宇亮的奏本，刚ธ才文书房1送进司礼ึ监值房中ณ来。”
“请夫人赶快叫几位眷属来缝制大旗。一有大旗，我就出发。”
“好，既然如此，我就挑选二百个弟兄随我前去玩弄官军，把轻伤的将士和孩儿兵留下来守护老营。倘若我不能ม像牵瞎驴一样把贺疯子牵到崤山中ณ打转转，从此不再姓刘！”
“在这签押房中，学生历年来聆教多矣。目今老先生身系囹圄，实非学生本意。学生已详禀上宪，百计为ฦ老先生开脱。耿耿之心，惟有天知。今夜特请大驾光临ภ，有重要急事相商。望老先生一如平日，不吝赐教。”
李信笑道：“信昔为座上客，今为阶下囚。铁窗待罪，前途莫卜，岂敢像平日一样，在老父台面前不顾利ำ害，妄陈管见。不知道老父台叫犯人前来，垂询何事？”
“伯言兄，眼下贼情紧急，学生就开门见山地说出来吧。”知县离开大师椅，顺手拉一把轻便靠椅在李信的对面坐下，接着说：“红娘子今晚前来攻城，适才已๐抵城外，西、北两门已被包围，声言要救足下出狱。城中蜚语流言，也是如此。学生为ฦ兄台着想，窃以为此事对兄台极为不利ำ。杞县城高池深，官绅军民齐心，火药器械充足，岂红娘子区区千余人所能攻破？攻不破城，红娘子要救足下者适足以害足下。即令退一万步说，”知县冷笑一下，“县城可以攻破，你李公于可以救出，朝廷岂能宽容？恐老先生灭门之ใ祸，即旋踵而至。红娘子不过一绳妓贱妇耳，纵然凌迟处死，何足挂齿！老先生世受国恩，门第炳耀，原非草木小民。况且老先生弱冠中举，如今才三十出头年纪，风华正茂，鹏程万里，受此污名，连累伏诛，上贻祖宗之羞，下负成友之望，更永为儒林之耻，清流之玷。无论识与不识，均将为ฦ老先生扼腕痛惜，抚几长叹。老先生今日对此事可曾三思？”
知县的这几句含着露骨威แ胁和恐吓的言语不惟不能使李信害怕，反而激起他满腔怒火。他用一种不屑申辩的高傲神气望着这位老官僚的奸诈面孔，淡然一笑，回答说：
“天下事出李信意料é者十常八九，确实值得抚几长叹。不但今日红娘子扬言为ฦ救李信来攻杞县出犯人意料，即李信出粮出钱，赈济饥民，别人必欲置李信于死地而后快，同样出犯人意料。至于红娘子究竟为ฦ何来攻杞县，犯人一概ฐ不知，纵然李信害怕连累็，害怕灭门之祸ຖ，然而身在囹圄，有何办法可想？三思何益？”
“你有办法，有办法。”
“办法从何而来？”
“办法现成，并不费事。如肯采纳，学生倒愿为老先生借着一筹。”
“请老父台明教。”
“今夜此时，既是老先生身家祸福关头，也是老先生立功赎罪良机。倘足下能亲笔与红娘子写封书子，内言兄台虽在狱中，实受优待，经各方疏解，案子日内即可顺ิ利了结。要透彻言明红娘子贸然前来，意在救你，而实则害你。要言明县城防守严固，决无攻破之理，且陈副将永福驻军省城，朝发可以夕至；杞县城中已连夜派人飞报上宪，请兵前来，明日大军即可到达。你要劝她千万替你着想，火速撤离杞县，即使为她本人着想，也以速走为佳。不然，不惟害了你，并且她红娘子屯兵于坚城之ใ下，明天大军一到，内外夹击，必将覆没无疑。总之ใ，老先生要在手书中责之以大义แ，动之以利ำ害，务必使其立即撤离杞县，勿贻后悔。以学生看来，红娘子一见兄台手札，定然遵命离去。只要此事成功，学生即当飞禀上宪，并上奏朝廷，陈明老先生手书退贼之功，老先生岂不转祸ຖ为福？即令杞县绅民中有欲置老先生于死地者，因见老先生作书谕贼，拯救桑梓，亦将心感激而口无言矣。这，这，这，学生这几句话，完全是为老先生生死祸福代筹。碌碌之见，尊意以为如何？”
李信报以微笑，欠一欠身子说：“承蒙老父台如此关怀，代谋良策，实在感铭五内。只是这写书子的事，犯人万难从命。”
“何故？”
“道理甚明。红娘子前来攻城，声言救我，她必有一番打算，岂能看见犯人一纸书札即便退兵？况且，鄙人因赈济饥民而招忌恨，人们竟然颠倒黑白，捏造罪款，必欲置李信于死地而后快。倘我写出这样书信，人们岂不更要坐以‘勾贼攻城’之罪？”
“不然，不然！足下几次于红娘子困厄之中仗义相助，故红娘子视足下为恩人。只要见到足下手书一封，红娘子必然退兵无疑。至于说他人再想借此陷害，学生愿一身担保，务请放心。”
李信断ษ然回答：“不论如何，犯人连一字也不能ม写。”
“兄台平日急公好义，难道眼下就不肯为拯救一城百姓着想？”
“犯人是泥菩萨过河，自身尚且不保，安论拯救一城百姓！”
知县已经面露温色，但仍勉强含笑，摇晃着脑袋说：“老先生虽不像学生有守土之责，但亦非事外之人，岂能作壁上观乎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