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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戏园子里来了新角,也๣来给问老板唱上几段。引得围墙外的过往行人,都引颈่而听,称羡不已。这样一所住宅,在北市场那ว挤得满满登登,乌ไ烟瘴气的地方แ,真有点像神仙一样的去处了。所以出卖的风一传出去,一双双贪婪的手就伸过来了。

不是因为便宜,是因为他这住宅在北市场早已为人们所注目了。这所住宅既非洋房也非高楼,只是在一座小院套里围着七间雕梁画栋的大瓦房,瓦房前有一块绿树成荫的小庭院,庭院虽小,竟也修了一座小巧玲拢的凉亭,里面石桌石凳,自成格局。

谢大嫂拼命地跑着,跑着,明明知道跑不出去也要跑。后面的浪头打过来,她在浊水里挣扎着。一块木板冲过来,直撞在她的腰上,木板把她撞倒了,但她又飞快地抓住了木板,她就着水势趴在木板上。木板在浊水里一起一伏,木板边上隆起一个ฐ用旧铁皮包着的玩意儿,有半尺长,两头低,中间鼓鼓着,鼓鼓的地方แ还有个窟窿。谢大嫂一把就抓住了这个玩意儿,她抓得牢牢的。手握在窟窿里不大不小,正可手。她真像抓住一个救生圈一样,把全身力量都集中在这只手上,只要不松手,她和她的小女儿就能得救。水一过去,她又可以回到她那小房子里,和她那出门在外的老头子……她刚想到这里,忽然有一个非常熟悉的感觉从她的手上传过来,她就像触电一样忙向那ว旧铁皮包的玩意儿望去。天哪!这不是自己家里的门把手吗!

当动物的生命突然受到死亡威胁的时候,大概都会发出这种本能的绝望的呼号。

虽然如此,在这个小店里也是“高级”房间了。楼下的女人就是专等住这样单间的房客。王二一民已๐经来过多次,他深知此中奥妙,所以一进门就目不斜视地径直向大屋子走去,这可以免去好多纠缠。

门上挂着一块像棉被一样厚厚的门帘子。门帘挂了一冬,深灰的颜๨色变成了藏青色,手一摸帘ຈ子,就觉得黏糊糊的。王一民掀开帘子,脚往楼里一迈,一股非常复杂的气味扑面而来,这是烟草、烧酒、大蒜、大葱、汗泥,廉价的香粉、花露水和破烂衣物混合组成的一种特殊气味。这种气味只有在这样的小店里才能闻到。楼里灯光昏暗,一盏大概只有四十度的电灯泡高悬在屋顶上。柜台账桌上有盏木头撅子似的桌灯。桌灯后面有一张床,床上斜躺着一个ฐ胖大的男人,半闭着眼睛,任凭一个ฐ四十多岁的女人给他按摩。这个女人虽然年纪很大,但是却披散着烫发,头顶上系着一条半寸宽的鲜红发带,脸上胭脂搽得大钱๥厚,紫ใ红色旗袍外面罩着一件深绿色的毛衣……和这个老女人穿着打扮差不多的,还有两ä个年轻些的女人,坐在一进门的长条凳子上嗑瓜子。王一民一迈进门槛ນ的时候,她们都站起来,要跟过去,但一看王一民一直走进楼下的大屋子里去了,就又都坐了下来。

一直到早晨八点钟他仍一无所得。

八点,警察厅长把他叫去刺了一顿。九点,厅长又和他共同站在主席顾问官玉旨ຈ雄一面前听训。

葛明礼ึ第一次看见这个铁ກ青脸的日本小老头发这么เ大火,往日那慢条斯理,温文尔雅的绅士风度,像被这场共产党刮起的风暴席卷而去一样,竟一点踪影也不见了。他脱去了中ณ国长衫,只穿一件透笼背心,小眼睛瞪得溜圆贼亮,黑胡于撅得像猪鬃狼毫,他拍桌子,端地板,一个高蹦有三尺高,他骂葛明礼ึ骂得口沫飞溅,最后竟拿起儒家的武器,骂起四字一句的文言来,他骂葛明礼ึ手下的特务都是“零狗碎,虾兵蟹将,附赘悬疣,狗苟蝇营的乌合之ใ众”。他骂葛明礼ึ是“衣架饭囊,尸位素餐,厚颜๨无耻,脑满肠肥,狗彘不如的‘八嘎ะ呀路”’!

mpaທnel1;对这些文绉绉的骂人话,葛明礼听得糊糊涂ิ涂ิ,似懂非懂。但对最后“狗彘不如”四个字他却自以为全懂ฦ了,因为“彘‘发zhi的音,他听起来像”屎“宇。所以当玉旨雄一方一住嘴的时候,他马上抬起头来,挺胸凹肚地说:”阁下的金玉良言,卑职听了非常入耳,卑职是狗屎不如,不如狗屎……“暴怒的玉旨雄一听了真是哭笑不得,他一挥手嘟哝了一句:“我简直是对牛弹琴了!”接着他指着葛明礼ึ说,“你连你们祖๢先的语言都没学明白。‘彘’就是猪,四条腿的猪,是一种吃饱喝足就随地便溺的不洁之物,‘狗彘不如’就是狗猪不如的意思。”

“卑职这回完全明白了!”葛明礼又一挺胸ถ说,“卑职以后决不做狗猪不如的警察官,卑职一定……”葛明礼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他发现又说得不大对劲了。

玉旨雄一也没有容他再说下去,他紧皱着眉头向他们提出最后的要求:一定要抓住北市๦场这宗大案,从中摸到共产党的首脑机关——满洲省委。目前要从抓到เ手的那个ฐ小共产党身上查出线索,牵动全局。他表示不相信一个乳臭未干的小青年会那样誓死不二。他不赞成再动酷刑,强调一定要让他活下去。他指出:在没把他头脑里隐藏的机密挖出以前就让他死去将是一个最大的失败,最大的失职!他说只要他还喘气就有希望,要抓住这个ฐ希๶望多想办法。最后他表示他将要亲自参加审问这个小青年,他要想法寻找到一把打开这个人心灵的钥匙。

葛明礼从玉旨雄一那里回到特务科的时候,时钟็刚敲过十响,他屁股往沙发上一坐,直觉腰酸腿疼,头昏眼花,嗓子冒烟,心头冒火,他真想坐上小汽车,一溜烟地开到北市๦场三十七号筠翠仙的下处,往那柔软的沙发床上一躺,让那小美人儿躺在对面,两人当中摆上太谷烟灯、泰州斗、张伴签子、象牙枪,配上那乌光闪亮的梨木盘子、抽大烟零件。在太谷灯跳抖的红光映照ั下,看着她那纤细的小手,从珐琅盒子里挖出一块真正清水烟膏,灵巧地烧成滚圆泡儿,上在斗上。这时烟枪从她那小嘴里实际她嘴并不小移到เ自己口中,对准火头,小手一拨拉,白烟人口,青烟出鼻,使自己在烟云线绕中腾云驾雾……这本来是转眼之ใ间就可以办到เ的事情,但现在却是可想而不可即了。他连一会儿也不能离开这里呀!他脑子里还塞着一团理不出头绪的乱麻:北市场事件,共产党首脑机关,接连几次的案子,眼前这小共产党的顽抗……而在这些难题๤之ใ中,还不断闪现出一个神秘的人。这个ฐ人是那ว么เ强而有力,神๰出鬼没,无怪在纪念碑事件以后,秦德林哭丧着脸说:要给这个人一个“血滴子”那ว样的牛皮口袋,他们的脑袋就都会让他给拎走。现在他一想到这个人真感到有些不寒而栗,在北市场的遭遇战中,自己几乎ๆ丧命在他的枪口之ใ下。后来跑回三十七号下处一看,连他那ว宝贝心尖彼翠仙也受到了这个人的严å重威胁。一想到这里,那使他难堪的场面又出现在眼前……

当他领着秦德林等一帮特务跑回三十七号那红漆大门前的时候,双门还紧闭着,往日຅这门只要他一敲就应声打开了,今天却敲疼了手也没人答应。他在惊疑ທ中猛一转身,独自一人进了对门的小茶馆。这儿的“伙计”本来早已๐看见他们来了,但是不敢出来。原来这个小茶馆正像王一民估计的那ว样,是葛明礼专门为监视筠翠仙而设下的暗哨。只要有可疑ທ的男人从这红漆大门里出人,茶馆的小“特务”就得向葛明礼ึ报告。葛明礼一跨进小茶馆,化身为小伙计的小特务早已在门旁躬身相候了。

他一看茶座里空无一人,就劈头问道:“有情况吗?”‘“没有。”小特务应声答道,“从枪声一响,葛爷一出大门,小的就寸步不离地站在窗前,眼盯盯看着公馆,连眼珠都没错地方แ,门关上就再没开过,没人进也没人出。”

“院里有过什么响动吗?”

“没有。”

葛明礼眼珠一转,又厉声问了一句:“你说的都是实情?”

“错了一句,小的自己扛行李进巴๒篱子。”

葛明礼一甩手走出了茶馆。秦德林等忙迎上来。葛明礼往街两ä旁看了看,这时戒严已经开始,小巷里家家闭户,户户关门,整条街上空荡荡地没一个行人,葛明礼ึ手往红漆大门前一指,命令道:“跳墙进去开门,不许出响动,我不张嘴๨谁也不许开腔!”

特务们立即开始行动,人搭人翻过了墙头,红漆大门旁的小角门无声地打开了。

葛明礼从屁股后面拨出手枪,一步迈进小门,快速而无声地直向西边客厅走去,跟在后边的特务们插上了角门,一看葛明礼的样子,也都掏出手枪,蹑手蹑脚地跟踪而行。

葛明礼来到内客厅前,冷丁站住了,他的眼睛紧盯着窗户,大红窗帘从里边遮得严å严实实,连一点缝都不透。光天化日຅之下关什么เ窗帘?早已在他心中升起的疑团顿ู时扩大了:莫非这小贱人趁着街上一片混乱,情知我不能马上抽身就混水摸进来一条鱼,让老子当干鳖!醋海的波澜一经掀起,会使最精明的人都失去理性的判断,何况这个ฐ葛明礼。这时,他直觉脑袋轰一下,就像谁在那厚脸上猛揍了一拳一样,大白脸刷地变成了紫茄子。他回头向身后的特务们急扫了一眼,特务们都吓得浑身一抖。葛明礼ึ两眼放出冷森森的寒光,这寒光只有他在杀人的时候才出现,莫非今天他又要……特务们不由得都往后退了一步。

葛明礼又一扭脸,两步蹦到内客厅门前,伸手去推房门,房门纹丝不动。他几乎没假思索地抬起皮鞋脚就向门上端去,连踹三脚๐,一脚比一脚๐重,门咔嚓一声被端开了。葛明礼端起枪一头冲了进去,特务们也紧跟着蹿进屋里。

屋里黑乎乎ๆ的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葛明礼ึ忙向窗户旁边一靠,哗的声拉开窗帘ຈ,阳光从大玻璃窗外照进来,屋里登时通明雪亮。他向四周扫了一眼,静悄悄,一个人影没有,红漆圆桌上的生鱼๠还原样没动地摆在那里……嗯?不对,哪来这么浓烈的香气?香得刺๐鼻子,往日这屋也有脂粉香,可没有今天……他忽然发现梳妆台上的化妆瓶子东倒西歪,有几瓶还摔落在地毯上,其中ณ一大瓶花露水敞着口侧歪在台角旁,绿色的地毯被浸湿了一片。葛明礼心中ณ一动,莫不是小贱人和奸夫在忙乱当中,往梳妆台底下钻碰的?这梳妆台很大,下面藏两个ฐ人绰绰有余,比王三公子和苏三藏身的关王庙神座下边宽绰多了。一想到这里,葛明礼觉得头发都发麻。他一哈腰冲到梳妆台前,一手端枪一手拉开那绣着张敞画眉的软帘,往里一看,里面摆着各式各样的女鞋,真是古今中外,应有尽有,就是没有他要抓的成对活人。

他直起腰来又扑到衣柜前๩,猛一伸手拉开了衣柜门,衣柜里挂满了五颜๨六色的女人衣服,就像服装ณ店存衣待取的柜橱一样花花。葛明礼伸手一划拉,没有发现什么เ,便一转身,对着直呆呆站在门旁的特务们一挥手,厉声吼道:“给我搜!”

特务们呼啦一下分开,猫着腰往屋中ณ四处扑去……

就在这时,猛然传出一个女人的凄厉尖叫声:“葛爷!”

这声听来使人战栗的嘶叫,就像定身法的咒语一样灵验,特务们刷็一下都站住了,惊讶地向四处张望,骤然间谁也没听清这声音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只有站着没动的葛明礼摸着了一点方向,他对着沙发床大喊一声:“你快给我出来!”

随着这声叫喊,从沙发床后边的小窄空里钻出来唱落子的筠翠仙。她头上和身上都挂满了一条条一串串的塔灰,鼻子尖和天灵盖上也๣蹭上了粉尘。这模样要扮演阴曹地府的鬼魂就不用化妆了。满身珠光宝气的荡妇一转眼就变成了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幽灵,使葛明礼惊骇得张大了厚嘴唇。靠近床边的特务也连忙往后退……只有筠翠仙没有停止动作,她像饿了几天的巴儿狗看见了主人一样,连滚带爬地越过了沙发床,全然不顾ุ塔灰洒满了粉红色绣花的锦缎床单。她爬过沙发床,一头就向葛明礼扑去。葛明礼这时已从惊骇中恢复过来,他不但没有像筠翠仙所期待的那样,抱住她温存一番,反倒一挥胳臂,粗暴地推开了这蒙尘纳垢的小美人。筠翠仙被这冷不防地一推,蹬蹬蹬连往后退,若不是秦德林从后边一把抱住,她非得仰面朝天摔在地下不可。秦德林刚抱住那杨柳细腰,冷不丁哆嗦了一下,就像抱的是一节烧红的炉筒子一样,赶忙撤回手。彼翠仙那失去平衡的腰身,又扭摆了几下才站稳。

她睁大了惊奇的眼睛,从塔灰的网帘ຈ下直愣愣地望着葛明礼ึ。秦德林也摩挲着双手,胆战心凉地直盯着他那个科长哥哥。他知道,筠翠仙的玉体,就像佛堂上供奉的王母娘娘一样,许看不许摸,平常他们连一根毫毛也不敢染指,今天却……这要怪罪下来怎么得了!可今天葛明礼却像根本没看见一样,他推开筠翠仙就连蹦带跳地踏上了沙发床。那粉红色绣花锦缎床单成了他的脚๐垫布,沾满了血污的大皮鞋踩在盛开的牡丹花上。沙发床在他那ว肥重的身躯下发出吱吱的响声,就像他那ว心爱的女人在痛苦中呻吟。葛明礼趴在床上,探着脖ๆ子向筠翠仙方才钻出来的那ว狭小的窄空里看,窄空里黑洞洞的什么เ也看不清。他吼叫了一声:“拿电棒来!”

大白天谁也没带手电å筒,还是秦德林心灵手快,忙掏出火柴,也学着他那ว科长哥哥的样子,不脱๳皮鞋跳上沙发床,从火柴盒里拽出十几根火柴,刷一下擦着了,往窄空里一伸,除了床角的蛛网下有两件女人的亵衣之外、一无所获。葛明礼又对秦德林吼了一声:“钻进去,搜!”

秦德林应了一声“是!”扔下快要烧着手指头的火柴,一扭身硬挤进了小窄空,往沙发床底下钻。沙发床低,脑袋蹭着地皮强挤进去,肩膀却卡在床檐下了,撅起来的屁股干扭动也进不去。葛明礼抡起大手向屁股上打了两巴๒掌,秦德林吓得又往里拱了拱。这下坏了,他完全被卡住了,进不去也缩不回,嘴๨里发出了痛苦的哼哼声。葛明礼又吼了一声:“快往里钻哪!”

秦德林在床下哀嚎着:“快,快抬床……我,卡,卡住了!”

“笨蛋!”葛明礼骂了一声,扑通跳下床来,对两ä个小特务一挥手:“抬床,把这个死木头疙瘩拽出来!”

两个特务忙跑过去,抓住沙发床头上的黄铜栏杆往起一提,又往外一挪,秦德林从床后站起来了,他那蹭满灰尘的花脸上挂着血迹,鼻子头擦破了。

“看你整的这小样!”葛明礼对秦德林一挥手说,“快洗洗去!”

秦德林捂着鼻子向外边走去。

葛明礼又对特务们一挥手命令道:“把床往外抬!”

特务们忙去抬床,沉重的大沙发床被抬出来一米多远,葛明礼又喊了声:“放下!”

床被放下了。葛明礼忙转到床后去看,地板上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找不出任何别的痕迹。葛明礼紧锁双眉,从床后走出来,又对特务们一挥手说:“抬回去!”

特务们忙又把床抬回去。葛明礼还要往别ี处去搜寻,这时站在一边的呆愣愣的筠翠仙忽然大嘴๨一咧,放声悲号起来。别看她身体娇小,嗓门可大,她把日຅夜苦练的基本功都用到เ这声悲号上了,真像长鸣的火车汽笛一样震人心肺,满屋的人都觉得心头一颤,忙向那发声的物体望去……

随着这声悲号,彼翠仙一屁股坐在地毯上。悲号只是个过门,用唱落子的行话说这是叫板。接着她就拍手打掌边哭边唱起来:哎哟哟……

一见此景,我大吃一呀惊,犹如凉水浇头怀里抱着冰!

想我筠翠仙呀,自跟你葛大爷匹配了良缘,我守身如玉,至死相从。

满指望贞节牌坊上留个美名,谁想你无຀缘无故,捕风捉影,床下乱钻,床上乱ກ蹬,一心想败坏小奴的名声!

常言道:捉奸要双,捉贼要赃,今天哪……你要捉不到เ奸夫,抓不到赃证,小奴我就用——三尺白绫,悬梁自经,向阴曹地府苦诉冤情!

哎哟哟——我那杀了人的天哪!

筠翠仙边哭边唱,只见她悲悲切切,凄凄惨惨,浑身抖颤๶,泪流满面。她唱得不但有板有眼,也真有感情。原来自从她在懵懂ฦ中逐渐看明白了葛明礼ึ的意图以后,她的创作冲动就上来了。她是多么恼恨这个抱着醋坛子满屋乱蹦的大白胖子啊!在悲愤中那些烂熟于胸ถ中的悲剧ຕ戏文就都涌ไ出来了,开头几句是《杜十娘怒沉百宝箱》里的,这是她的拿手好戏,是学评剧名伶李金顺的,真正的大口落子。下边就东摘一句,西拼一段,再见景生情地编上几句,居然连贯下来了。一方面是熟能生巧ู,一方面是充满了感情,她这倒很合乎创น作规律呢。

筠翠仙的悲怆哭诉可把葛明礼闹得六神无主ว了。她哭得那ว样伤心,鼻涕一把泪一把,哪里像是……直到这时,葛明礼的脑袋才闪现出一个ฐ明摆着的道理:外面响着爆豆一样的枪声,还夹着那震天动地的炸响,她哪来那份胆量和兴致,去和别人……自己这不是活见鬼了吗?筠翠仙的哭声本来使他心颤,何况又夹上那直戳他心窝的唱词呢?她越唱,他心越软,等到她唱完,他已经不知如何是好了。如果不是有那些小特务在眼前,他真可能跑到筠翠仙面前,跪倒在“石榴裙下”,求她宽恕他的莽撞了。想到这里,他扫了一眼小特务们,对他们一挥手说:“出去!”

小特务们一个紧跟一个溜出去了。

筠翠仙一听人走,哭声更大起来了,方才还有眼泪,现在变成了干嚎。干嚎比有泪声更大。筠翠仙双手捂着脸຀,嚎得惊天动地。这种女人哭的规律就是有泪时不遮脸,为了让人家看见;无຀泪时则ท遮严,为ฦ的是让人看不见。葛明礼可没研究透这规律,有泪时浇他心,无泪时撕他心,撕心比浇心还厉害。他真感到束手无策,跪下求饶吧,小特务们就站在窗外,就这么下去吧?长时间哭泣不但伤了她那单薄的身子,嗓子也得哭坏了,何况还坐在那冰凉的地毯上……想到เ这里他下了一个狠心,举ะ步走到筠翠仙面前,一边弯腰去抱她一边说:“我的小姑奶奶,你可别再哭了,上床去吧。”

葛明礼一边说着一边用双手把被翠仙从地毯上托起来。筠翠仙可没有老老实实让他抱,她手刨脚蹬,一双水绿色绣花拖鞋甩飞了,套在脚脖子上的两只金镯子磕碰得叮当响,丝袜子也从膝盖上脱落下来,胳ฑ臂上那等距离的四对镯子也๣都脱离了原来的位置,脸上的白粉、口红、黑眉、塔灰和着泪水一揉,青一块,白一块,紫ใ一块,粉一块,就是唐伯虎复生也画不出这副尊容。

葛明礼可没心思看这些,他双手托举着的这个小女人简直像才从水里抓上来的一条大活鱼,摇头摆尾乱扑通,抱紧了伯勒坏了,抱松了怕掉地下。好不容易才走到床前๩,刚ธ往床上一放,筠翠仙又满床打起滚来,滚了一个来回,又忽然双手抓住床单的一头,下边用膝盖一夹,就这样扯着床单从这头滚到那头,床单随着她的滚动一层一层把她包裹๥起来,裹得严严实实,头尾都不见了。有一出旧ງ戏叫《卷席简》,她这功夫就是从那里学来的。像筠翠仙这种沦落风尘的女人都是专门研究男人的心理学家,尤其对葛明礼这样过去的嫖客今日຅的姘头,她已经摸透了他的脾气,就像一个高明的医生对待一个老患者一样,什么เ时候该用什么药她都清清楚楚。葛明礼这个庞然大物有时就被她玩弄于掌心之中,她对他的吸引力也正在这里。

如今她直挺挺地躺在大缎子卷里,一动也不动了。葛明礼直急得抓耳挠腮,无可奈何。他原本想回到这里,喂喂早已饥肠辘辘的肚子,换上衣服就赶快返回特务科。谁承想出了这么些事?现在情况紧急,说不定上司正在各处找他呢。他一跺脚转身想走,可一转念,她若真使用那三尺白绫到阴曹地府去告自己一状怎办?可是要不走……

正这时,外边有人敲门,他忙回身问了声:“谁?”

门开了,进来的是秦德林。他脸上的血污不见了,鼻子头上贴了一块狗皮膏药。

他手里提了几件衣服,神色惊慌,声音急促地说:“报告大哥,有非常重要的情况!”

葛明礼听了一惊,忙往前走了一步问:“什么情况?”

秦德林忙说:“刚ธ才我到东屋佣人屋子里去洗脸,郭妈和小莲子告诉我:不知从什么地方钻๵进来一个人,是血人,浑身上下都是血,手里拎着匣枪,闯进她们房里,把她们逼进里屋,关上门,他一个ฐ人在外屋又洗又涮๸,洗涮完了换套衣服就走了。”

“从哪走的?”

“不知道,据郭妈说这个人简直是来无踪去无影。”

“他换的衣服是哪来的?”

“是我们大伙的。”秦德林一举ะ手中拎的衣服说,“剩下的在这呢,方才弟兄们要辨认,我没让,我想回禀完大哥再说。现在让他们……”

“别ี说了!”葛明礼忽然圆睁双眼,一步跨到秦德林面前喊道,“这么说这个血人是从这屋里出去的?”

“对,衣服是在这屋放着啊!”

“哎呀!这,这……”葛明礼猛一转身要往床前奔,可是他又一愣神站在那里了。

怪事!筠翠仙不见了!床卜扔着揉皱了的锦缎床单。就像金蝉脱壳,长虫蜕皮一样,人,无声无຀息地就没了。

葛明礼的心一阵乱跳,不由得仰脖住棚顶ะ上看,他真怕那里有白绫子垂下来。

棚顶上什么也没有,实际那溜光水滑的天棚怎能挂上白绫子呢?他又一歪脑袋,忽然看见筠翠仙一动不动地在梳妆台前边站着呢。她脸对着镜子背对着葛明礼,头上还盖了一块蝉翼轻纱,使她从里边能看见别人,别人可再也看不见她那花脸了。

葛明礼喊了一声:“哎呀!在这呢!”他一边喊着一边跳到筠翠仙面前,又是怨恨又是心疼地说,“我的小姑奶奶,你怎么เ变着法整我呢!快告诉我,那个血人进这屋都干些什么เ?他,他把你……唉!你怎么不明白我的心思呢?你快告诉我呀!”

筠翠仙一言不发。

秦德林这时跟在身后忍不住地说:“大哥!是不是先让弟兄们进来认认衣服?

看那个人把谁的衣服穿走了?这里还有一个最重要的情况要整明白呢。”

葛明礼ึ紧ู皱着眉头往外边一挥手说:“让他们进来!”

还没等秦德林往外走,门猛被推开,那ว群特务一窝蜂地挤进来了。原来他们早已挤在门外听着呢,就等葛明礼发话了。当他们跟着葛明礼刚闯进这屋子的时候,都被葛明礼那一阵疯狂的行为弄得蒙头转向,谁也没顾ุ得上看看椅子上搭的衣服。

这会儿听说有的衣服被那“血人”穿走了,就都迫不及待的地看看。他们一进屋直奔红漆圆桌四周,查看剩下的几件衣服。这时秦德林也忙走过来,把手中的衣服扔给大家辨认。

在梳妆台前๩,葛明礼忙凑近筠翠仙,压低声音,近乎哀求地说:“我的心肝,你快说话呀,我这心都快让你给揉碎了。快告诉我,那个‘血人’是不是把你按在床上,那个这时筠翠仙猛然转过身来说:”你就知道按在床上,他要动我一根毫毛我还能活着见你吗?花前๩月下,床头枕边,我跟你说过上百次,自从跟上了你葛大爷,我就再也不让别人碰我一下了。可是你还总怕我给你戴绿帽子,今天你进得门来,不问青红皂白,当着大伙的面寒掺我,你让我伤透心了,你……“说到这她又猛一转身背过脸຀去,又哭叫干嚎起来,声音仍然那么เ清脆,真不愧是北市๦场的名角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