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风里带着暖暖的香，微微有些醉人，每年这个时候草原上都是一派生机，牧草绿了，河水涨了，棚圈里新添的牛犊、羊羔的叫声，与草场上欢跑的小马驹的咴鸣混在一起，伴着飞扬的牧歌飘到每一人心里。“这是生长的季节哟……，唉——，满坡的牛羊哎，我的财富哟；油绿的牧场哎，我的家园哟；帐篷里的人儿哎，我的爹娘哟；仙女样的妹妹哎，我的恋人哟。飞翔的雄鹰哎，我的眼睛哟；奔驰的骏马哎，我的朋友哟；举杯的男儿汉哎，我的兄弟哟；水边漂亮的你哎，我的爱人哟；绿绿的草场哎，我的家园哟；白白的毡房哎，我的牵挂哟；赶着牛羊的你哎，我的太阳哟；追着马儿的你哎，我的明天哟；高高的苍狼山哎，我的祖先哟；清清的碧泉河哎，我的血脉ำ哟；草原上的人儿哎，我的亲人哟；宽阔阔的天堂哎，我的北漠哟……”苍老低沉的声音远远地响起来，歌声里说不出的萧索ิ和忧伤，仿佛无尽的秋天吹干了最后一丝水气，那ว种干涩硬冷的声音，一锤一锤直砸在人的心里，有些冷，有些痛。慢慢的，远处也有歌声响起，同样是这北漠七部ຖ里世代传唱的牧歌，歌词简单得没什么内容，却听得人泛起淡淡的酸楚。一支马队向南而行，这个不足五百人的队伍走得很慢，好像每个ฐ人，甚至每匹马都有重重的心事，一路上默默的不声不响。唯有一辆马车里不时传出低低的咳嗽，伴着环辔的叮当声，响起在空旷的草原上。“笑羽，你保重啊……”南行的马队里，三个人的心里都唤着这个名字，伴着长长的叹息。抚远城东的旧庙里，黄衫的女子跪坐在青灯前，看着跳动的灯光，喃喃地说着什么，眼睛里一片茫然，干净得如雨后的天空。“小玉，你保重啊……”“总会有人记住，总会有人……”雪风乘低低叹了口气，竟也随着那ว歌声轻轻哼唱起来，声音里的那ว份沉重不亚于领歌的那个老牧民，眉间的萧索ิ却好似积淀数千年的岁月般深沉而凝重。多年之ใ后，当一切成为ฦ历史，当雪风乘的名字作为“圣君”之位被贡在太庙上时，再不会有人还记得他的这声叹息。惟一记得的便是：那一年春天，北漠六部一夜之间血洗苍狼山，七部之ใ一的苍狼部从此便在草原上消失了。史官们记下的原因是：“两国和亲，大昊下嫁长公主雪笑羽与大汗王达翰，亲队半路为苍狼部ຖ所劫，达翰汗王盛怒之下，合六部ຖ之众，齐灭苍狼……”这就是事实么เ？真正的原因从没有人知道，即使从那ว些送亲的卫士口中说出的，也不外如此。它已然湮灭的历史的尘埃下，消失在层层的算计里，惟有古风听到เ那一夜雪氏兄弟间激烈的争吵，雪千寻的长剑出鞘却只劈断了一只几案，一记响亮的耳光不知扇在谁脸上，又痛谁心里，然而他却永远说不出，说不出。这场大婚的典礼持续了七天，整个ฐ白马部都沉浸ฤ在一种似乎疯狂的喜悦中，大汗王立正阏氏，又除去了多年的对手苍狼部，得到了大批的牛羊、奴隶不说，也使白马部在六部ຖ中ณ的地位更加稳固，坚如磐石。在这婚典的七天里，到处都飘着烤羊和醇酒的芳香，虽然里面似乎还隐约夹杂着苍狼山上淡淡的血腥，号角鼓乐声里还混着奴隶的哭喊和号叫，却没有人在意。正如没有人在意新า阏氏呆滞无神的眼睛，沉默忧郁的脸一样，和亲带来的好处太多了，相比之下那个公主就如一件摆设一样微不足道，有谁会去在乎ๆ一件摆设的心情呢？达翰汗王从不缺女人，他是纵马奔驰的武士，他喜欢那种狂野热情的女人，像这个ฐ汉家公主ว一样沉默的小女孩，他是从不会感兴趣的，娶ດ她不过是给她个阏氏的称号，得到เ汉家的联盟，巩固他部大汗的地位，至于那个ฐ女人幸不幸福，根本不是他的事，只要有人让他幸福就好了。盛装的女子坐在帐篷里，静静地连眼睛都难得眨一下，纵然外面鼓乐齐鸣，歌声酒香飘出几里远，她也那么沉静地坐着，白璧无瑕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仿佛木雕一样死气沉沉。良久，两行清泪滑下眼角，轻轻滴落在厚厚地毡毯上，没有一点声响。“我是个ฐ罪人，我活该……，公主，你保重啊……，小玉对不起你啊……”在一片喧闹中ณ，没有人听得见她的低语，也不会有人在乎她的声音，她只是一件摆设，只要坐在那ว里就好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在需要的时候象征性地站在大汗身边，仅此而已๐。“可怜黄粱梦难醒，一愿成空命不知。哼哼，注定的，谁也改不了。你怪不得任何人，究竟是预言还是诅咒，谁又说得清呢？……命运把你我都联在一起，无始无终……，注定的，永远都改不了，你又能怎样取舍？”远处的草岗上有一人一马，落落的身影说不出的寂寥，黑袍的骑者看着返都的马队，冷冷地说着，突然策马向南疾驰而去。尹仲秋的队伍重又回了抚远城，城守不再似以往般郁๗闷，反而立即意气满满地处理时军务来。此番得到了云靖侯和“银龙”的信任，又在太子面前露了脸，将来不升才怪呢！“哎，顺ิ子！”尹仲秋正在想着日后的飞黄腾达，嘴角已不觉有了笑意，忽又想起什么เ，急急叫来自己的亲兵。“将军！”一个小个子士兵快步跑了进来，“将军，兵册在这儿！各营都点视好了，弟兄们精神都好着呢，听说这几天酒坊的酒卖得少了，都留在店里，您闻！这香味都飘到这儿来了……”说着，耸着鼻子嗅起来，带着痴痴的神情。“臭小子！就知道喝！我问你，公子吩咐安排的那个ฐ姑娘安顿ู好了么เ？”“啊？哦，安顿好了，城东那ว个旧ງ祠堂，庙祝头些年就老死了，就剩他婆娘在那儿呢，又是个半聋。地方แ大得很，早就收拾好了，那ว姑娘都住下了，头晌我还去送了些吃食用具。她也不说话，还总戴着张面纱，那眼睛倒是真好看，漂亮……，不知脸蛋长什么เ样，哪天去仔细看看……”顺子还沉浸在自己้的想像中，冷不防尹仲秋一巴๒掌打下来，躲闪不及后脑แ上挨个正着，原地转了两ä圈才停下。“我打你个不知死的！那是公主ว陪嫁的宫女，要住在那儿给公主ว祈福的，早就舍身给天神了，你小子少打歪主意！公子吩咐了，往后每日三餐好好侍候着，人家有个ฐ什么不好，掉根头你都小心你的皮！”说罢，尹仲秋又作势要打，顺ิ子却早已๐滑步闪出丈余。“知道知道，我也就是想想！将军，嘿嘿，这酒挺香的啊……”“臭小子……”看着顺子赖皮涎脸的笑，尹仲秋也火不起来，从怀里掏出一袋子银铢，“去吧，都打回来，这几天弟兄们也累了，算我的，大家好好喝几杯。”他一个四品的镇抚使，平日却毫无架子，常与士兵打成一片，在军中口碑甚好，也是个得人心的将军。顺ิ子揣着钱袋沽酒去了，剩下尹仲秋自己望着东边，长长叹了口气，“一个如花似玉的人儿，何苦守在个破庙里？还不如陪嫁到北边去呢！可惜，可惜啊！”“呃……，风乘，笑羽她……”“太子，长馨公主ว已然嫁到北漠，现在是达翰汗王的大阏氏了！”雪祥鳞的话被生生截断在嘴里，再也说不出来。他怔怔看着雪风乘，这个男ç子清俊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深邃的眼睛里有无尽的冰冷，举止是恭敬的，神情是冰冷的，气势却是更胜于王者的高傲。“唉——，阏氏，阏氏……”太子叹了口气，打马走开了，有些时候雪风乘的冰冷不亚于千寻，不是那种杀气腾腾的冷，而是让人臣服、跪拜的冷，那是王者之风，是他的父皇身上都没有的一种气势。一行人走了三十几天，已经渐渐接近郁都，可以望见落枫山祈天台上高耸的白玉碑了，却又越走越慢起来，似乎有意回避着什么。“太子，天晚了，此处离郁๗都还有百余里，不如就地扎营，明早启程，如何？”雪风乘打马赶到太子的车边，恭敬地问道。“贤弟看着办吧。”南归以来雪祥鳞就一直没什么兴致，懒懒โ地坐在车里也不说话，离开郁都有几个月了，他却好似并不想回去，毕竟在重重宫墙里有他更不想面对的东西。“又有谁想去面对呢？……”几天来，这个问题在心中不知响起了多少次，每个人都有想回避的东西，他雪祥鳞有，雪风乘有，雪千寻也有，可又有谁真的能ม够永远回避呢，该来的总要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