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阎连科
第部分第章嫁给老大1้
春日降临时候，金莲想起了许多冬日的往事。冬日的往事，半暖半寒地朝她叮咚而来，宛若解冻的溪水，明明的水面还有薄冰，然水下的暖意却是鹅毛样浮了上来；温暖无可遏止地来到耙耧山脉ำ，来到เ了山脉间的刘ถ街，可那薄冰却还依旧坚固在溪水的两岸。金莲在营生着她的金莲时装店，坐在店门口的小凳上，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脚步声如船桨样拍打着街面。卖烧饼卖油条的吆喝声油淋淋地在街上碰撞流动，好像有个乡下人和街那头铁匠铺的张铁匠在争吵啥儿，许多人都关了店门，丢下生意朝那头涌ไ看热闹去了。街这头立马安
静下来，冬日的往事就借着安静如春发的芽草样在金莲的脑里绿茵茵了片。
那当儿，山脉上的阴坡还厚着白雪，金莲被老大娶到เ了这刘街的北端。金莲原是不想嫁于这个ฐ老大，她嫌老大太过瘦小，且为人处事也都萎缩，她看上的是他们家的老二，老二高高大大，肩宽腿长，是个真的男人，可老大样儿不像男人，其实也真的不是男人。她对娘说，我在刘ถ街见过他们家的老二，要是老二娶我我这就嫁去。娘说媒人说的就是老大，天下哪有小麦早熟于大麦的理呢。她说辈子嫁给老大，委屈了我的命呀，宁可老死在家，我也不愿嫁哩。婚事就这样天长日久地搁浅下来，直到第二年她去刘街赶集返时，隐隐觉得身后有人尾随，脚๐步不轻不重，亦远亦近，回身去看，又不见那人是赶集人群中的哪位。于是，她的脚步快捷起来，到了街头梁下路边王奶的茶屋，和王奶说了几句闲话，又拉着她孙儿郓哥问了三二句话，把茶杯往桌上放下，冷丁儿走出那间屋子，捉贼样就看见那尾随她的老二，有些愧疚地站在王奶的屋外，脸上浅了层淡耻，仿佛他知道跟在个姑女身后，贼贼偷偷，是多么不地道的件情事。她说，你个大男人家跟在我身后干啥?这大日头亮地里你壮胆到了哪呀!
他急慌慌地说你先别ี生气你是后山的金莲吧?
她说是了又咋儿?
他说你嫁到我们刘街来吧，嫁过来赶集就不用跑这几十里路了，说我哥人是矮些，可他人品好呢，他娶ດ了你会如牛如马样侍奉你。
有的男人是好，长相周正，人样齐全，可他仰仗着长相，在外边和别的女人不三不四，回到เ家又摔盘子又摔碗，你说哪样日子过着好呢?
她没想到老二能说出这样番道理，仿佛俊女人嫁个丑男ç那就准是她的福份。他说我们街上有个ฐ姓林的人，人比我长得还好，娶的媳妇也如花似玉，可新婚第三天就往个寡妇家里跑，新า媳妇气之下上吊死了。卸吊下来人都僵成了石条儿，你说她是图个啥?图了个人样，可把自己的命都搭上了。他说你就嫁给我哥吧，嫁给我哥，他对你好，我也会对你好呢。
于是，她便怔怔地望他，看见他身后公路上开过的汽车像团流云夹着响雷飞过去，扬起的烟尘撒在他的蓬厚发上，借着灿灿的白色，那尘星在他闪亮的发梢上呈出金红的颜色，仿佛金粉铜末在他的头上飘了层。说这番话时，他开始还有些矜持和大男娃见了女人的羞样，可几句话后，矜持和羞涩就在他脸上荡然无存，话说得绸布样流畅。那时候她就想，这老二能说会道，怕是刘街的个人物哩，怕生要做成大事呢。她盯着他那张墙是墙，门是门的脸，看得天长地久，看得日出日落，直到把他嘴角的颗黑痣中透出的半红半绿的薄薄紫ใ色都辨认出来，她才惊天动地的郑重道：我嫁给你哥你咋样对我好?
大嫂如母，他说，我像敬着母亲样敬着你。
她说，别的呢?
他说，凭你说，咋样都行哩。
她说，你家临街吧?
他说，临哩。
她说，我嫁给你哥，分彩礼ึ不要，用这钱在街面上开个服装铺儿，我卖衣服，你去进货，行不行?
他说，行呀。挣来的钱全都由你管。
她就在这年的腊月嫁到了刘ถ街。两班响器，辆汽车把她从后山运到了前山，运到了前山繁华的刘街，运到了这座长长方方的新宅里。
嫁过之后她才日渐地明白，嫁给老大她原本不是为了老大，而是为了老二。她是为ฦ了老二才嫁给老大的，为了每天能ม看见老二才和老大进了洞房。初夜里，当老大发现他那ว样丑陋的身躯，面对着她那ว如玉样尘不染的身子，男人的那样东西总是面条样软在他的两ä腿之间，无论他如何焦虑，如何激动，那ว东西总是冷若冰霜，总是无动于衷，似乎ๆ那不是他的东西，没有长在他的身上，永远与他人夜昂奋的男ç女之情没有瓜葛。甚至他当着她的面用手去抽打自己的脸，说我咋这样不争气呀，又用手去拍打他的东西，说我哪儿对不起你了，你让我不能ม做成男人的事，它都没有太大的响应。而她，只是瞟见他的东西时有些震惊的恶心，想往床吐口酸水，而嘴里却如往日样并不真的能ม吐出啥儿。她把她的脸扭到了边。扭到了墙壁这边，老大骂着自己，骂着他的东西，在那悔死悔活的骂声中，她看见墙壁白滑的泥灰上，有层流动着的暗红的新砖味，她闻到了那ว砖味潮润阴凉，像水面的白雾在洞房缓缓地散了开来。那刻她没有为她的命运感到เ丝毫的悲哀，反而有股侥幸温和地漫在心上，宛若她发现自己้的身子终于可以不立竿见影的破在老大身下，而有可能留给某个时刻，使她的内心为嫁给老大的失落得到เ了补偿似的，她就在他无奈的对自己的责骂声中ณ，走进了她的梦里，安全地过了男女的最初之夜，过了那所谓的个蜜月。
第部分第章嫁给老大2๐
金莲感到เ痛苦朝她降临是在蜜月之后。为盖门面房子，老大和老二拿出家里的全部积存，又托人让村长庆写了条子，到เ信用社贷出笔款来，这就买齐了砖灰钢筋水泥和钉钉绳绳，半月间就临着路边盖了三间平顶的预ไ制板房，间作为过道，通往院落，供人进进出出，那两间从房中ณ留下的间整房似的宽敞大门，置装了现时盛行的铁皮卷闸大门，在门口的上方，请学校的老师书写了金莲时装店五个红字，从此，金莲就从山里的农户人家，转成了刘街的商媳。老大终日的守在田里，该耕时耕，该播时播，该吃饭了回家吃饭，该睡觉了
就为自己的无能叹着长气上床；老二精明强悍，每半月回，替金莲到เ洛阳或是郑州进批款式时新价格低廉的衣物扛着回来，剩余的时间，除了帮老大到เ那包三十年的几亩责任田里干些活儿，就是在街上最繁华的地段走走逛逛，说些城里市里乃至省会人的笑话，议论几句如果刘街成为个城市，成为个省府，村人会是咋样的颇像梦境样的远景规划的闲话，然后，就是在村长庆的安排下，到买卖集中ณ之地，维护下社会治安，他的日子也就天天打发了过去。而金莲则自时装店开张以后，每日坐在店里，按老二标好的衣价，上下浮ด动不过10元地守着店铺，守着时光，看钱像自来水龙头样，只消打开店门，它就哗哗哩哩地流将进来。尤其老二每次刚刚进货回来的最初几天，从乡下走来的那些满是朝气的姑女，和金莲当初样，见了时新的衣裳，腿都有些软得抬不起来，不进店里用手摸摸捻捻，无论如何不肯从店前空走过去。那ว样的日子，金莲守在店里宛若不是为了守着，而纯粹是为了看那ว些和她年龄相仿的山里姑女惊羡她卖的时装，看那些姑女望着她的脸向她讨价还价时的乞求的神色。有些时候，她见些特别会还价的姑女要买某件衣裳时，就把那ว衣裳价格抬得高极，又咬牢着不放；见些诚实厚朴的来了，又把价格自压到地上。还有些时候，她见某个姑女确实想买，又没有钱时，尽管那ว衣裳货缺，她也会以比进货还低的价格卖给人家。卖了之ใ后，她以为老二无论如何会怪她几句，也该怪她几句，她作好了让老二说叨的准备，可是老二却说，赔了就赔了吧，赔几件衣裳信誉好了，日后还是赚呢。这样的日子，流畅得就如从刘街通往城里的加宽公路，笔直笔直，没有丝的磕磕绊绊，想穿啥儿自己去店里挑，有时穿了几日生了烦绪还可以挂回店里再卖，时装店就和自己的衣柜似的；想吃啥儿了，老大从田里回来，将锄锨挂靠在檐下，便慌不迭照ั她说的下灶房做饭。我成了神仙哩，独自在店里空静的时候，她懒懒地晒着门口的阳光，望着街上背了大包小包的行人的脚步，想着自己因为婚姻而突如其来的美好人生，从内心升上来的惬意会使她感到自己像跋涉了多少山路，冷丁儿浸ฤ泡进了池温泉，温馨的幸福如酒样醉了她的身心，而丈夫老大夜里的无能，除了她对他的可怜以外，她觉得他们夫妻的相安无事，却正是她婚姻ี某种不足的补充，反而使她的幸福更加温和神秘和平静。她感到切都好，房屋街道空气树叶电杆灯泡筷子锅碗庄稼柴草和男ç人们的胡子，女人们的头发，甚或清晨店门口街上谁家的猪狗留下的热腾腾的粪便，切都充满生活的温馨。她从内心里感谢老二那次在她身后的尾随，若不是那次老二的尾随，不是老二说的那番俊女与丑男ç成家的道理，她想终生的幸福怕都会因她的念之差，擦肩而过，没有踪影。
然而，这样平静如水的日子只维持了个多月，在过了人家说的蜜月不久，在按照习俗完了那ว些过门回娘家走亲戚的切繁琐之后，在她关了店门，拿着那些店里卖不出去的衣服货底去姑家舅家给表弟表妹们作为ฦ礼品各个ฐ送了件，赢得了堆赞许和对她婚姻的许多羡慕之后，回婆家刘街时，她路过街头王奶的茶店，几岁的郓哥儿正在门口捅着炉火烧水，翻搅那些煮ุ着的茶鸡蛋，用倒拿的筷子，个ฐ个把蛋壳敲碎，以使浓香的茶味浸煮到茶蛋的脏ู里肺里，这时候她把从娘家带回的干红枣给郓哥儿抓了把，王奶给她搬了把凳子，倒了杯浓茶，她就坐在那两间路旁้的茶屋门口，晒着春阳，歇着脚儿，和王奶说了番闲话。
王奶说，娘家都好吧?
金莲说，我妹银莲快比我高了。
王奶说，人家都说乡下今年粮食不收哩。
金莲说，想不到เ这刘街做啥儿生意都赚。
王奶说，老大他真的命好，离了婚谁都以为ฦ他再难成家了，料不到他娶ດ了你，不光比他离了的媳妇长得好几倍，还和他不吵不闹，平平安安，说他那个媳妇过门的第三天就和老大吵了架，不出个ฐ月就要闹离婚，连老二都给人家跪下了，可未了人家还是和老大离了又嫁往了别ี处去。王奶这样说着时，正把锅底的茶蛋朝着锅上翻，把面上离水的茶蛋翻到下面去，那浓稠的煮水呈出黑红，香味如丝线样在半空飘飘荡荡。王奶她不看金莲，说话仿佛自言自语，如她70่多岁的年龄样，声音苍迈悠然，偶而夹杂着将落的水珠般无色无味的颤音，脸上既没有热冷，也没有颜色，永远是那么เ块皱布似的。在几年前刘ถ街还是刘ถ村的时候，条公路从村头绕过，将外边的繁华夜之间带了进来，终于使县志上说的有上百年历史的刘村成了崛起的刘街，随着来往车辆的增加，她过了30岁才成家的儿子，就死在了醉酒司机的车轮下边。年后，她的儿媳在个黑夜，丢下六个月的郓哥跟个从南方แ来的木匠奔了别ี样的日子，她就在这路边开了茶屋，她就把郓哥儿从六个ฐ月养到เ了六岁，她就把人生和刘街看得透透彻彻，仿佛透过个ฐ晶莹的玻璃瓶儿，看瓶里装ณ的物物件件。王奶她活着就是为了活着，说话就是为了说话，煮茶蛋就是为ฦ了日子，直到把茶蛋翻完，又给个停车司机卖了几个，将钱收进个ฐ塑料袋里，卷起来塞进腰里的个贴兜，才想到她的话说到เ了个段儿，层意思过去了，似乎金莲没有接上句，似乎金莲已๐经走了，已经不在她的茶屋门前，身后的安静不知起于何时，早已漫无边际。她慢慢地关小了蜂窝煤的炉火，回身朝金莲坐的那棵小槐树下望去，却看见金莲依旧还坐在那儿，像母亲样把郓哥揽在怀里，只是原来梳理郓哥头上的乱发的手僵在郓哥的头顶不再动了，有层浅浅的红硬，如粉湿的纸样贴在她的脸上，使她显得有些羞红，又有些木呆。
第部分第章嫁给老大3
王奶缓缓地朝金莲挪近过来，惊异着问：你成家前不知道老大离过了婚?
金莲又开始用手在郓哥头上梳着头发说，隐隐的知道点儿。
王奶枯坐到了小竹凳子上，金莲，我说了不该说的话啦。
金莲说，该说哩，我结婚前全都知道呢，老二他星儿半点没瞒我。
王奶说，老大老二问你了，你就说是我说的吧，我过了70啦，没啥儿怕的呢。
从王奶的茶房那ว儿回来，金莲心里因出嫁给她带来的幸福人生的感觉渐渐没有了，就像满满的盆水给人瓢瓢舀走了样，前所未有的空荡荡的感觉，山峁般堆在了心里，压得她有些喘不匀气儿了。她没有那种常人被欺骗和愚弄的受辱感，没有急于回家摔盘摔碗的发泄感，只是想立刻见到老二，问下这到底是怎么เ回事，她似乎多少有些明白，刘街的人为ฦ啥儿每天见她都客客气气，朝她笑笑，或是点个头，或是问句不见疼痒的话，就迎面走过去。原来她以为街面的人都是因为ฦ繁忙，因为营生和挣钱，没有功夫像他们乡下人样，见了面不是立在门口村头，就是立在磨道井边，总要那ว么张长李短说上阵儿，是因为街面的人见多识广，懂些礼ึ仪，不和新娘说那些三不三四不四的闲嘴杂话儿，却原来是因为老大是个二婚，是因为ฦ都知道老大是二婚，都知道她金莲不知道老大是二婚。金莲很为ฦ自己明白了受骗而不十分气恼感到เ奇怪，走在街上时，她想到了回家把锅摔在院落里，把那打儿青碧瓷碗摔在院落里，让老大老二穿过临ภ街房的过道，踏进院里，就看见满地的青瓷黑铁，花瓣儿样碎得满山遍野，然后便惊恐地望着她，无话寻话地求问她，然想到老二并不在家时，想到老二到省城去进春衣，要到明日才能ม回来时，她摔盘摔碗的念头，未及真正形成，就如遇了倒春寒的芽草样，又缩将回来了。至于老大，她真正的男人，除了她回娘家不在的日子，已经与他同床共枕了30余个ฐ夜晚，可她却不愿在他面前有些作为，尽管是他离了婚，是他与另外个女人曾经有过夫妻间的许多事情，她却硬是要把那些债务都算到เ他的弟弟老二头上去。
回到家里，金莲甚至没有给老大个ฐ脸色。
老大在洗衣做饭，蹲在灶房门口，他矮小的身子紧ู缩团，如瘦小的孩娃ใ捏成的个ฐ拳儿，自以为很有力气，金莲却知道那是掰就要开的。她似乎生怕轻轻问，那捏成拳儿的小手中ณ的秘密就要昭示ิ天下似的，所以就只立在院里怔怔地看了他会。他感到有人影儿在眼前晃了下，抬头沿着人影望去，看见自己的媳妇亭亭地立在眼前，叫了声莲呀，问说你回了，又问娘家都好吧，接着给她端来了洗脸水，让白毛巾像莲花样开摆在水面上，放在她面前的块青面石头上然后说来回几十里路，不通公共汽车，那些蹦蹦跳的小四轮坐上去比走着还累็，我给你烧碗绿豆汤还是烧碗白花蛋汤?他如既ຂ往宛若奴仆样在她的面前，她如既ຂ往享受着俊俏女人在丑男面前的贵重和情趣，甚至到เ了入夜，他两天没有摸碰她的身子，动手去解她的衣扣，她也就如别的夫妻样，由他随手解了。他动手去摸她身上的任何贵处，她也都由他摸了，有两次因为急切而粗鲁，动疼了她的皮肉，她都没有像往日那ว样，宛若扔个ฐ切掉的萝卜头儿般，把他与人相比小了圈的手扔到เ哪儿。她
——切都由了他。她的温柔显得突如其来，且莫名其妙。
连他天天抉锨拿锄切菜洗锅的粗如沙石的手在她身上最为隐密的嫩处的粗暴无礼ึ，她都没有给他个不快的眼神。直到老大死了之后，她重新忆起这夜的事情，她才明白她的这些反常，完全是为了证实老大他不仅离过了婚，而且是因了啥儿离了婚。
她是在老大对自己无能的痛骂中睡着的，睡着了她还听见老大在叭叭地抽打他那无用的东西，直到老大对自己骂累了，打累了，把胳膊压在她的胸上睡了去，她才又从梦中醒过来。
醒过来她再也没有睡过去。
睁着眼，直到从山梁后生出的日光劈啪声落在窗户上，她都在盘算今儿老二进货回来，她如何地把锅碗摔在他面前，如何地劈头盖脸地骂通，让他无地自容地跪在她面前，然后，她再声声泪地控诉他兄弟二人如何地骗了她，如何地让她受了辱，如何地让她在刘街在娘家矮人等，无脸见人，甚至活着还不如死了更光彩。
日头已๐经升至街头，刘街的暖意在街面上叮当着流动。从乡下走来的赶集人，有人卸了帽子，有人索性就脱了棉袄，他们从山梁上带来的田à野尘土的气味，甜甜淡淡，从金莲的面前流过去。金莲倚着那卷闸铁门的红漆门框，望着行人的脚步，就像看着流云从她面前飞来飞去，飞去又飞来。至尾，往事就在她眼前凝在了个点上，凝在了过阵子老二回来，她见他后她的脸色该是啥样儿，第句话她该如何说。这第句话如同她头顶ะ卷闸门儿上的红铜钥匙，只要找到了第句，卷闸门儿就开了，大幕也就迅速分拉到了舞台两侧，该谁出场，该谁唤唱，该谁吹拉哪样乐่器，金莲都已成竹在胸，连冲进灶房，端起锅摔在院里的什么เ地方，把碗至少摔碎多少个ฐ，金莲都已考虑周全，町她就是找不到见了老二后要怒说的第句话儿。
她为找不到这第句话儿而苦恼。
日光从她细亮的额门上翻过去，使她的眼皮有些生涩起来，红绸机针薄袄在日光中泛出的色泽像文火样烤着她。她在苦恼中些微地有些瞌睡了，在瞌睡中还想着老二回来她该说的第句话。去张铁匠那儿看争吵的人都又回来了。他们从她面前走过去，议论的却不是张铁匠，也不是那因为锄头缺钢就要砸了铁匠铺的乡下人，而是村长庆。他们说村长庆心胸ถ阔
如山脉，说村长可不会让刘村成为ฦ刘街就算了，说刘街多亏有了庆，不是庆刘街就定还穷得如耙耧山的后山人们样儿。
第部分第章嫁给老大4
金莲听着人们的议论，从凳上站起来，为了摆脱瞌睡她走进了荫凉里。对面卖山货的嫂子从她面前走过去，说金莲，今儿的生意发市没?她说老二还没回，老二回来，生意就该旺火了。那嫂子就立在了她面前，说知道吧，村长庆去上边跑动了，想把刘街改为镇，改为镇就要把前面的丁字路口改成十字路口了；改成十字路口，咱两家就都处在了十字路口的正角上，处在正角上这儿就成黄金宝地了，做生意就天天顾ุ客盈门了。那嫂子被刘ถ街改为镇的愿望激动着，说话时眼睛睁得要与日争辉似的，从她嘴角喷出的口水溅到金莲的鼻尖上。金莲不关心刘街是否改为镇，她只关心老二如何还没有回到家，他已๐经走了四天，无论如何今天该回了，她想我见了老二到底该质问他句啥儿话。她顺着嫂子指的路口望过去，看那些行人中没有老二的身影，又见辆客车从她店前开过去，也没有刹闸停下来，她就扭头擦了鼻子上的吐沫星点儿，想着老二说，真的要把刘街改为镇?
那嫂子道真的哪有假。她似乎ๆ还想和金莲说些话，可有人去她家买核桃，唤'ู了几声不见卖主，又朝别的店铺走去了。于是，她男人从家里走出来，骂了她声猪，就把脱掉的只球鞋掷过来。她躲过那只风尘仆仆飞来的黄球鞋，慌不迭儿去守她的山货铺儿了。
金莲还立在路边的荫凉里。
金莲看见有辆小型货车停在丁字路的角上在卸货。
金莲看见在车上往下帮人递着纸箱的那ว人有些像老二。
金莲走到了路中央，把手搭在额上，挡着日光往那车上看。
金莲的手搁在额门上，砰的声就僵住不动了。那人果然是老二，高高大大，宽肩长腿，穿了件新的灰色夹克衫，铜拉链在日光中闪着金色的光，每提下纸箱，夹克衫就在他身上扭动下，他那朝气透红的脸，也就跟着夹克衫儿绷紧了表情，好像那纸箱有三二百斤重，把他的脸都累压得胀红了。金莲急切地朝小型货车走过去。有顾客朝她的时装店里走去了。她不管那ว顾客，她只管朝着老二走。这时候就是顾ุ客偷了她店里的衣服她也不会拐回去。
老二回来了，她等老二等得心焦火燎，她恨不得见了老二就头撞死在老二的心口上。
她朝着老二走去时，脚步细碎，心跳轰鸣，她听见她的脑里有火车开过的哐咚声。街两ä岸林立的店铺房倒屋塌样朝她身后倾过去。那辆小型货车发动着朝她开过来。她感到汽车喇叭的声音砰啪下打在她脸上，她脸上的肌肉弹动下，那声音又朝别处拐了。
她哐的下立在了路边上。
小货车的绿色车头擦着她的身子过去了。
——老二。
老二扭头：竟从开着的车上跳了下来。
——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