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怡然心里高兴，便破天荒地接口说了一句：“这样好的地方，妈妈还说勉强？”
顾怡然闭口不言。孟家虽是清流，但世代久ื居京城，其宅院并非那等外官可比，乃是数代人置办积累起来的，连杨妈妈这样的世仆也早看惯了，自然看不上这官邸，可是她却是头一次住上这样精致的院子……
听说周公子也同来，顾嫣然就避入了里屋。李衍年纪还小见了无妨，那位周公子却有十五六岁了，自是要避一避的。不过这也并不妨碍她从门帘缝儿里悄悄往外看，只见锦眉领着三个人过来，都是一身素า色。当先一个少女，穿着豆青色素缎长袄，头上只别一根镶米珠的梅花银簪，脸色苍白，细长的眉毛却浓如墨画，一双眼睛更是点漆一般，亮得有些儿惊心动魄嘀嗒小说网推荐小说。她手里牵了个ฐ十岁左右的男孩子，也是一身豆青色小直裰，腰里扎了条白麻孝带，进门就一起拜了下去：“给夫人请安。”
虽然锦眉锦心连忙去扶，李菡仍旧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才站起身来：“身居孝中，本不该过来冲撞夫人，只是多蒙夫人不弃，虽旅๓程之中难设灵堂，我姐弟也该来叩答夫人才是。只是家母伤心太过，不能前来向夫人答礼，还请夫人勿怪。”
乳娘应了，将襁褓散开，小孩儿虽重获自由，仍旧大声哭了几声，才慢慢停下来。孟素蓉看女儿一脸心疼着急的模样，笑道：“不妨的，小孩子哭一哭对身子有好处，只消不是哭得太过厉害，并不必急着哄。”
顾蔚然这名字是顾ุ运则ท起的。孟素蓉生子时他早就去沔阳任上了，见家信来说生了嫡子，也是十分欢喜，连忙取了大名叫顾蔚然，大家就蔚哥儿蔚哥儿地叫起来。这小子随了孟素า蓉，皮肤白净得很，于是脸一哭红就格外明显。
秦三太太自然好一番恭维，又瞧着顾老太太的穿戴：“珍绣坊的手艺果然不错，老太太这抹额也精致。”
秦三太太的目光不由得就投到顾ุ老太太身后的谢宛娘身上。一进来她就瞧见顾老太太身边多了个人，原本以为是新า买的丫鬟，但看头上戴的是鎏金簪子，耳朵上还有一对金丁香，比顾家的丫鬟更厚了许多，再听顾老太太这话，一时弄不清楚这宛娘是什么人，只得顺着笑道：“这针脚果然是细密，珠子串得也巧。”这抹额上用暗金丝线绣了个寿字，九颗珠子就镶在这寿字上，说起来与正经绣娘的手艺不好比，但比一般丫鬟们的又强多了。
“下人们的都已经安排下去了，今儿针ฤ线坊里送新料é子来挑选，选下去就开始做，还是跟往年一样用珍绣坊，每人四套，两套过年时的，两套春装ณ。下剩两套春装，等年后来了新料é子再选着做，免得这会儿做了，明年又不时兴。”顾嫣然头头是道地说着，“一会儿料子就送过来，我让她们把料é子送到祖母屋里，大家都过去挑。我听她们说今年出了一种西番莲花样的茜红色软缎，已经叫她们给留出来了，给娘做袄子穿。”
“才不呢。”顾嫣然抱住母亲的手臂，“娘穿红的好看。”
顾老太太素不过问顾运则ท外头的事，今日却忽然要见吕良二人，孟素蓉便知道十之八-ๅ九是白姨娘撺掇的，只不知道她打的是什么主ว意，便道：“老爷自然也会送他们些安家银子，买几亩田地，日子也可过得。”
一席话说得顾ุ老太太连连点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种田à不知农事苦啊。”觑着眼看谢宛娘，“这样水灵的小丫头，哪里做得来田里的活计。”
“龙图阁大学士，开封府尹全文阅读。”
少年答不出来了。孟素蓉叹道：“那ว是三品的加官，官不上三品，你以为他能审得了驸马？更何况他是开封府尹，开封府是当时的京城，能ม在京城做府尹，没有皇上的宠信怎么成？你说我们老爷为ฦ官清正，可我们老爷才是个从五品哪。”
顾嫣然抬眼看去，那ว女孩子十五六岁的模样，上了妆果然是十分俏丽ษ，虽说没有几句唱词，嗓子却又脆ะ又甜。步履轻俏地奉上了茶便往下退，那貂蝉便斥道：“茶也不放好，急着哪里去？”
这原不是戏里的词儿，都是戏班子临ภ时编出来讨主ว家喜欢的话，果然顾老太太听了就笑起来，拿手指着那小丫鬟道：“好巧的嘴，赏她！”
孟素蓉是京城人氏，虽则嫁给顾运则之ใ后十几年不曾回过京城，但京中的旧掌故也是耳熟能详，平日里只当故事讲给女儿听，也说过不少。平南侯本是平南伯，祖上跟着本朝太祖皇帝打天下，封为开国六爵之一，乃是世袭罔替的，与那ว等五代而绝的爵位真是天差ๆ地别。后头天下定了，平南伯府子弟便大半弃武习文，虽没什么格外出色的，却也稳稳当当代代相传。
周勋捐躯时尚未成亲，故而这爵位就落在了嫡次子身上，便是如今的平南侯周励。平南侯夫人沈青芸乃是昌平侯嫡长女，虽然比不得平南侯世袭罔替，也是门当户对。进门之后连生二子一女，长子周渊，次子周瀚，幼女周润。至于周鸿，则ท是妾室齐氏所出，排行在周渊之ใ下，比周瀚大了两岁。可惜今年夏天，周渊出去跑马，却失足坠马摔成重伤，没几天就过世了。
顾嫣然转头对着她抬手揉眼睛：“祖母，程小姐的父亲是知府，她弟弟是家里唯一的嫡子！周少爷更是京城里平南侯之子！这两家人我们哪里惹得起，程家少爷和周少爷都是弟弟招呼的，难不成有错还是程家和周家的错吗？”
孟素蓉知道婆婆不喜自己้，素日里的偏袒不讲理也是有的，本欲如往日一般息事宁人也就算了，只是方才听了有人落水匆匆赶去园子里看，不知是不是走得太急，便觉得胸口有些烦闷。此刻又立在这里听了顾ุ老太太半日的训斥，只觉得一阵头昏，晃了晃就往旁้边歪倒过去。跟着的两个大丫ฑ鬟锦眉锦心吓得魂都飞了半边，连忙抢上来扶住，也顾ุ不得顾老太太，一边叫人抬春凳来将孟素蓉抬回去房去，一边催着人去请郎中，顿时忙成一团。
“罢了。”孟素蓉焉能ม不知锦心想说什么，“老爷这些年还是顾着我的情面，并没因我无子而冷落我，我只看在他面上……今儿是嫣儿的好日子，莫说这些扫兴的事。”
孟素蓉晓得是丫鬟要宽自己的心，但仍是嘴角边浮起了笑意：“有嫣儿，我也心满意足了。”
孟素า蓉心里暖融融的，不由得抬手摸着女儿的脸蛋叹道：“好，娘今儿就喝起来。”虽然一直没有儿子，但女儿这样贴心懂事，她也满足了。
孟素蓉也是满眼的笑意，只是看女儿脸颊微红，便换了话头对锦眉道：“今儿园子里早些布置上，你去看着。那ว些小丫头子冒冒失失的，别ี砸了东西，回头老太太那里又要埋怨。”
孟素蓉笑了笑，又说了几句闲话，便引入正题：“方才白氏送身契过去，我一瞧，里头少了两张。送身契的丫头说，这身契是先交了母亲过目的，不知母亲那会儿点过数了没有？”
顾ุ老太太干咳了一声：“哦，是说香草芳草那两个ฐ丫头的身契吧？我瞧着这两个丫ฑ头不错，就把他们的身契留下了。”
孟素า蓉故做讶然：“母亲要她们的身契做什么？可是想放她们出去？”
顾老太太留下这两张身契，完全是白姨娘来跟她说的。今儿一早白姨娘就过来端茶倒水，又说起自己的身孕，最后就说到了身边伺候的丫鬟身上，说藤黄伺候得不用心，府里有些下人也对她阳奉阴违，说来说去，还是因着这些人的身契都在孟素蓉手上，自然不会对她这个姨娘尽心。说来说去，就说到想将香草和芳草的身契把在自己手里的意思。
自来没有姨娘拿着丫鬟身契的，何况又不是她的陪嫁丫头，白姨娘也知道这个理儿，故而也不说自己拿着，只说让顾老太太替她收着。顾ุ老太太听她说这大半年的辛苦，又说如今孟素蓉自己也有了儿子，只怕更不待见她，虽然嘴上说不许胡说，心里却是软了，顺ิ手就将香草和芳草的身契从匣子里拿了出来留แ在了自己这里。
此刻孟素蓉这样一说，顾ุ老太太倒不大好回答，只得含混道：“不过是两个丫头罢了，我瞧着好，留了身契难道不成？”
孟素า蓉微微一笑：“母亲想叫这两个ฐ丫ฑ头做什么，只要说句话就成了，并不必拿着她们的身契的。”
顾老太太没话可说了，想想有些羞恼，索性拉了脸道：“怎么，两个ฐ丫ฑ头的身契罢了，莫非我还拿不得？从前那些丫头们都是你的嫁妆银子买的，我也不要，如今这些新买的用的都是老大的银子，难道我这当娘的还拿不得？你去瞧瞧，多少家里是婆婆当家的，自打你嫁进门，我就什么เ都不管，全由着你，如今拿两ä张身契，你倒舍不得了？”
孟素า蓉见她撒泼，便欠了欠身道：“母亲何出此言，儿媳不过是来问问，既然母亲看着好，留下便是了txt下载。”
白姨ถ娘依着顾老太太，脸上就带出笑影儿来，细声细气道：“太太素来是大方แ的，哪里会计较这个呢。”
孟素า蓉并不搭理她，只向顾老太太道：“儿媳还要去厨房里瞧瞧，先告退了。”
从院子里出来，锦心已经气得脸都红了，不等回到เ自己的院子便忿然道：“太太也太好说话了，这分明又是白姨ถ娘挑唆的！”
孟素蓉摆手不让她说话，和颜悦色打发了顾怡然回自己院子里，才将顾嫣然带回房里，缓声问道：“嫣儿，你觉得这事儿该如何办？”
顾ุ嫣然皱着眉头想了想：“娘，女儿觉得这两张身契不能放在祖母手中。锦心姐姐说得对，这分明是白姨ถ娘挑唆的。”
孟素蓉含笑道：“白姨娘在你祖母面前挑唆也不是一回两ä回了，娘也一直都容忍着她，给了她不少东西。”
“可是这次不同。”顾嫣然握紧了拳头，“东西是母亲赏的，也就罢了，可这下人的身契，只有主母才能ม掌着，不然如何辖制下人？再闹得东一个主子西一个主子，家里就乱了。”说白了，白姨娘从前要东西，不过是仗着顾老太太偏心，虽然给人添堵，却也还是姨ถ娘的事儿，可是这次，她却是将手伸向了孟素蓉这个主母的职责范围之内，这是万万不能允许的。
“可是你祖母只听她的，这怎么办？”孟素蓉仍旧不紧不慢地问。锦眉和锦心这会儿方明白太太是借着这事儿教导大姑娘，便都屏声敛气听着。
顾嫣然又想了想：“母亲不能ม跟祖母顶ะ嘴，该让父亲去说全文阅读。”
孟素蓉微微笑了：“这法子不错，可是倘若祖母不肯给呢？”
顾嫣然语塞了，沉吟片刻๑才道：“该当着大家的面说。”倘若只有母子两ä个，顾老太太真要闹起来也就无所顾忌，可若当着众人的面，顾老太太总要顾忌些。
孟素蓉摇头：“你难道是要让你父亲当面向你祖母索ิ要两个丫头的身契吗？”这岂不是当面打顾老太太的脸？顾ุ运则ท是万万不会做的。
“若是惹恼了你祖母，说你父亲不孝，要如何是好？”这年头，孝字是能ม压得死人的，官员不孝，比宠妾灭妻的罪名还大呢。
顾ุ嫣然这下子真的说不出来了。孟素蓉摸摸女儿的脸，含笑道：“你还小，能想到从你父亲这边去说已然是不错的了，只是究竟要怎么เ做，还须再斟酌。”
顾ุ嫣然顿ู时来了精神：“娘是不是已๐经想好对策了？”
孟素蓉笑了一笑：“从前娘没有生儿子，就是看在浩哥儿面上，也只得让着白氏些。横竖你父亲还是有分寸的，只要将来圆圆满满送你出了嫁，这家里的东西都是浩哥儿的，又何必这时候争什么เ。如今却不同了，你弟弟还小，他不像你，将来还是要顶ะ门立户的，娘自然不能ม给他留一个ฐ乱摊子。”说到这里又有几分怅然，“说起来，若是这次回了京城，如今也该虑到你的事了。”
顾嫣然顿ู时红了脸，扭着母亲的衣襟：“娘怎么说这些嘛ใ——先说说，您要怎么把那ว两张身契拿来？”
旁边锦眉锦心听太太如今变了口气，也都极是兴奋，全竖着耳朵在听。孟素蓉目光一扫，见这几个的模样，不由失笑：“身契倒不必拿过来，有时候一条路走不通，不妨走走另一条路。锦眉，叫人去二门上瞧着，只要老爷回来，就来报一声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