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胞胎的二分之一又出了声：“你到底叫什么名字？我俩听了好几次，全没听清楚。”
二分之一嗤嗤的笑：“你真叫摩尼啊？我还以为我们听错了。你这名字真怪。”
随即像一条长蛇似的扭曲了身体，他大睁了眼睛望着上方แ血红的天空。他想平安，他要平安。求之ใ不得，求不得，他又馋又饿，他想吃人！牙齿紧紧的咬了，他似笑非笑的哼出了一声呻吟。
他的尾忽然长成了无边无际，蜿蜒着横贯了苍茫大地，所过之处，寸草不生。黑血翻腾在他的腔子里，他想杀生，他想吃人！
白摩尼感觉他不是好笑，所以微微的有些脸红：“不是说后天去北戴河吗？到了北戴河，我们就不能在一起玩儿了。”
白摩尼垂了头，把手中的西装外衣也放下了：“哦……”
“那我不客气！”他对顾承喜笑道：“我全拿走啦！”
孙文雄听了顾承喜的话，匆匆运走了营中的烟土。顾承喜则是指挥部下小兵，悄悄的搬运走了军火库中的五挺重机枪和几十万子弹——现在天下大乱，谁得了就是谁的。他一直把他的团当成日子经营，一仗过后死了谁伤了谁，他心里全有数。既然是过日子，就得攒家底，有体己。他是真爱他的团，看着烟熏火燎的小兵们，他的心里眼里全带了感情。这是他的资本，他将踩着小兵们的肩膀脑แ袋往上走，一直走出个顶天的高度。
霍相贞看清了他的模样，当即拧起了两道眉毛。而车厢中响起了“咯嘣”一声轻响，正是元满大功告成，从嘴里吐出了个小瓶盖。把玻璃瓶子送向霍相贞，他笑着说道：“大帅来一瓶吧！”
霍相贞转身回了长官座车，马从戎随即溜达进了餐车。元满还攥着玻璃瓶子，因为ฦ自己实在是喝不下了，所以转而去问马从戎：“秘书长，喝汽水吗？”
霍相贞心急如焚，然而双腿却是有了千斤沉，怎么跑也跑不动，急得恨不能呕出血来：“屁话！谁敢笑？”
霍相贞气喘吁吁的看着他，看他穿了一身白西装，裤子却被鲜血染成了通红：“男的？”他喘着粗气反问：“又是男的了？”
在霍宅大门口，顾ุ承喜遇到了元满。
元满愣头愣脑的答道：“在啊！”
说完这话，他转身就往外走。马从戎见状，立刻伸手向他一指：“逮他！”
话到这里，他一抬眼，忽然在汽车旁看到เ了目瞪口呆的元满。从元满身上慢慢收回了目光，他下意识的松开了手。而他的俘虏直起腰转向了他，正是霍相贞。
马从戎绕到了沙椅后，抬起双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大爷到底是气他叫条子，还是气他抽大烟？”
话没说完，他顿了顿，最后又道：“可能是我想多了。”
元满睁着大眼睛答道：“上午让你来，你不来，大帅还能专门等你啊？再说，你现在来的也不是时候。大帅和安师长陆师长在一起呢，说是要洗个热水澡。”
元满答道：“大帅想泡澡，可是这儿的澡堂子都不行，太差ๆ劲。还是安师长弄来了几个ฐ新浴桶。”然后他放低了声音笑道：“大帅说，既然叫了安师长，就不能落下陆师长。”
霍相贞霍然起身：“一年？说得轻巧ู！他们都是一方的父母官，由着他们祸害一年，受苦受难的还不是老百姓？见钱眼开的下贱坯子，为了万八千块胡作非为，我看你是又皮痒了！”
霍相贞骤然转向了他：“说！”
手枪挺漂亮，是精致的比利时花口撸子。连毅先是抬手向上瞄准了他的眉心：“小兄弟，少和我打官腔，叔叔知道的比你多。”
他的枪口里像藏了个眼珠子似的，瞄得顾承喜卵蛋要转筋：“当然是连师长的枪硬。”
白摩尼哭不出眼泪，只能干巴巴的哽咽，声音低得像是噎ດ在了喉咙里，含混嘶哑得让人听不清：“我成残废了……”他深深的低头，似乎是要以头抢地：“他们都不找我玩了……我在家养了几个月，他们一个都不来……我只能自己看电影，姓陈的还嘲笑我……”
“白少爷。”他伸手握住了白摩尼的细腕子：“我这一阵子挺清闲，你要是愿意的话，我陪你玩。”
霍相贞感觉自己้的情绪稍稍平静了，便一转身坐到了床边：“把你送到公园里去野营？那地方好，白天有人晚上有虫子，热闹极了。“
霍相贞犹豫了一下，随即深深伏身，轻轻的枕上了白摩尼的右腿。头剃๙光了，际线却还清晰得很。白摩尼从来没见他这么乖过，几乎ๆ惊讶了。手掌来回磨蹭了他的头皮，白摩尼笑道：“头硬，扎得慌！”
霍相贞不以为ฦ然的一摇头：“胡说八道！”
“晚上……”他低声开了口：“你是不是又要找上清丸了？”
赵副官长一身戎装ณ，可是举止和身段都很像个ฐ跑堂：“大帅中午上的火车，去保定啦！”
赵副官长对着他一抬手：“对了，您进客厅稍坐一会儿，大帅还给您留了封信呢，我这就给您拿去！”
把小豆荚塞进衬衫衣领里贴了肉，白摩尼没道谢。双脚垂在写字台下悠来荡去，他讪讪的垂下头，害羞了。
白摩尼喃喃的答道：“没哭，是你刚才抱疼我了。”
霍相贞没说话，只从连毅手中把枪又接了回来，也开了几枪。轻机枪的后坐力实在不小，霍相贞开第一枪时几乎ๆ被震得失了准头，于是心中越悚然，承认自己不如连毅。连毅个子不大，却是镇得住枪。
警卫团长立刻答道：“报告大帅，这是营里自己留แ着用的。”
顾承喜这才明白了——白摩尼方แ才问的不是人，是扇面。特地又把扇面细瞧了一遍，他没有附和着夸赞，只把那画那字全印进了眼里心里。
白摩尼刚才还在沾沾自喜的向他炫耀扇面，此刻๑听了这话，却是把笑容和折扇一起一收。垂了眼帘坐稳了，他让扇子在自己指间翻起了跟头打起了转：“是吗？”
小楼恢复了先前的清静。马从戎坐在床边，握着霍相贞的一只手。霍相贞彻底沉默了，也不再问白摩尼的下落了。
顾承喜接了这张小票子，知道它的价值，但是不知道它的来历：“哟，这玩意儿……不是能到银行里提钱的吗？大帅送给我的？”
于是顾承喜又长了知识。原来马副官只在霍府是马副官。出了霍府，他是一般人都巴๒结不起的马三爷。自己้口口声声的称他马副官，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了。但是话说回来，他不明白马从戎为何能有冲天的权势和气焰。表面看着，马从戎的气派仿佛比军需处的处长还大。次长端着酒杯过来敬了他一杯，干杯之后两ä人聊了几句，说的都是某某总长如何，某某师长如何。马从戎的语气很沉静，仿佛总长和师长全在他的手心里。
顾承喜够不着霍相贞的边，所以只好对着马从戎使了劲。他本来就是个灵活的性子，而伸手不打笑脸人又是放之天下皆准的真理。压着性子自居为乡巴佬，他豁出去凭人笑话，决心去做马从戎手下的一名小学生。开学不过几日，他又长了许多的学问——霍相贞简直就是马从戎手中的一张空头支票，马从戎顶着这么一张支票东拉西扯，居然攥住了满手的人脉，连军需处的处长背了人，都要尊他一声马三爷。
双手一按写字台沿，他起了身。单手插在裤ไ兜里，他开始来回的踱步，仿佛写字台前横着雷池，他原地打转，保持着他和顾承喜之间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他认为自己已经为ฦ对方แ设想得很周到เ，然而顾承喜向他抬了眼，却是轻而坚决的说道：“大帅，我不要钱，房子和差事也可以不要，我只想要……要我的表。”
白摩尼不听他的话，只看他的眼睛。听他的话白摩尼要气死，可是看他的眼睛，白摩尼又能ม溺死。霍相贞是个不苟言笑的性子，对他独有的一点亲昵全藏在了目光里。对他再骂，眼神也是暖的，带着一点不分彼此的笑意。
霍相贞笑了：“行，信你。大不了我剃个秃瓢过年。剪吧，给你剪。”
“他不是总跑吗？”顾承喜也在炕头坐下了：“怎么着？你还想上赵家当保镖去？”
顾ุ承喜张着嘴看他：“赵家乱ກ不乱的，干我屁事？”
顾承喜端着空碗站起了身：“等我吃完了粥，就给你熬药。我姓顾，叫承喜。继承的承，喜庆的喜。”
顾承喜笑了，很满足的走到了炉灶前，本来一锅都不够他吃的，但是他只给自己盛了一碗。不求饱腹，只求不饿。剩下的米粥热一热，还够平安再吃一顿ู的。糙米再糙也是米，比棒子面强。
马从戎也站了起来：“英国人要把片子带回上海去剪。我们先留一份拷贝，余下的事情，让他们慢慢去做吧！”
霍相贞一点头，然后转身要往外走。马从戎跟上一步，却是又道：“大爷，还有件事儿。”
霍相贞回头看他：“什么事儿？”
马从戎笑道：“莫小姐临走前，托我送您一张照片。”
霍相贞仰头想了想，然后面无表情的转回了前方：“我不要，你留着吧。”
马从戎追上了他：“人家又不是给我的，我留着也不像话啊！”
霍相贞不回头，只一摆手：“交际花，我不招惹。”
马从戎听到เ这里，心里痒了一下，想笑，而且不是好笑：“大爷，交际花不比秘书长强？”
霍相贞给他一个侧影：“胡说八道，疯啦？”
往前又走了几步，霍相贞忽然停下脚๐步，背着手做了个ฐ向后转：“你是不是想跟我要什么？想要就说，别ี拿话敲打我！”
马从戎眨巴眨巴眼睛，也有点儿要怔：“我没想要什么。”
霍相贞转身继续往前走了：“那就闭嘴。”
马从戎默然无语的跟着他走了几步，却是又开了口：“大爷，我心里头有点儿糊涂。”
霍相贞低头望着脚下道路：“糊涂什么？”
马从戎问道：“大爷，您觉得我这人怎么样？”
霍相贞抬了头，看远近的景色都被晚霞镀了红光：“你啊，还行。”
马从戎点头笑了，心中恍恍惚惚的。霍相贞答得没毛病，他可不就是“还行”？不算好，不算坏，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并肩和霍相贞一起走了，马从戎决定真的闭嘴。他糊涂ิ，大爷也糊涂ิ，糊涂着来吧，有些道理，和大爷讲不清楚。
《他的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