毋望不理他，径直往园子里去了。吴氏见了迎出来，叫丫ฑ鬟拿了帕子来，亲自给她擦汗，怨道，“我就说慎笃不知道心疼女孩儿，瞧这大太阳，怎么不给你妹妹打把伞，她从小就晒不得，伤着了可怎么เ好！”
毋望突然想起一个人，白衣翩翩廊下来，手里可不打把水绿色的油纸伞么，并不觉得矫情，反倒如诗如画一般。只是不知人在何方แ，如今可好……
谢誩领ๆ了命出去，自去请风水师和水陆道场。谢老太太低头看毋望，问道，“才刚可曾吓着了？我人虽未到，也知道底下的人没有尽心的护着，你带来的小丫ฑ头子也不中用，这么点子事就吓得懵了，这如何了得，要好好调理才是。”
谢老太太抚抚她的脸道，“我知道我们姐儿心眼子好，可主子就要有主子的样子，否则那些奴才可要骑到主ว子头上来的。你才来，路上也累็了，等吃过饭歇个午觉，你那些姐姐妹妹们也学里回来了，你们姐妹好生在一处乐่乐。”
任夫人又道，“你可还记得智哥儿？你们小的时候过家家顽过猪八戒背媳妇儿的，那时你妈妈还说要联姻来着，后来你任伯父调职去了苏州，两家就不常来往了。”
那ว任千户原本和舅舅聊得好好的，突然咳了一声，任夫人忙道，“只可惜智哥儿的祖母才过世，还有三年的丁忧，这事也没法子了。”
张氏喋喋不休责怪刘宏煞风景时，突闻得有人敲铺子的门，疑道，“这样晚了还有人买糕饼么？”遂与六儿端了油灯进了铺子里，又不敢冒然开门，便隔门问道，“是谁？”
张氏心里一惊，于晏是刘宏的小字，自发配来此后再没人知道，外头的人莫非是应天来的么？一面疑惑，一面问道，“你是何人？”
裴夫人看了裴臻道，“现下如何呢？像是出了汗。”
裴夫人对毋望道，“还劳烦姑娘照看他，这死心眼子，给姑娘添了麻烦，咱们心里也过意不去，只是现下没法，对不住姑娘了。”
毋望心下作痛，瞧他那样，哪里还有往日的威风！人都说情最伤人，那裴公子如此模样，毋望只得好言安慰道，“春君高攀，认公子作哥哥也使得，日后常来常往，也是美事。”
毋望惶惶然，又恼他一条心到底，便低叱道，“你那大也是个美人胎子，你怎么เ心不足？真叫我看扁了你！”
容姐儿说是，淡玉看裴臻要走，忙赶了上来，好奇问道，“表嫂可好些了？”
淡玉应了，又道，“明日我要去看春君，姑妈说，叫你送了我去。”
裴臻道，“太祖皇帝左ุ不过就是这几日的事，里传出消เ息，说是连人都认不得了，棺椁陪葬都备好了，只等着薨，皇太孙即了位，头件事便是削藩，王爷只要等得，等那几位藩王或被杀或被贬，届时王爷再打清君侧的旗号，岂不师出有名。”
裴臻道，“以一变应万变。”
毋望叹道，“婶子糊涂，哪里就有她说的那样不堪了！只在一处吃了饭，再没别ี的了。若真有什么她哪里还会来，左不过来探了口风，回家好安心罢了。”
毋望勾勾嘴角闲散道，“她要是坏了我的名声，那我岂不只好嫁给裴臻了？她断然不会的，你没瞧见她才刚ธ避开人多的时候说的么เ。”
一旁的章程心里有些酸涩，从前他只是个ฐ种田耕地的穷小子，与那些有钱人并无往来，也未曾听说过裴臻的名号，只当他是个一心眠花宿柳，手上又稍有几个铜子儿的土财主ว，可如今进了生意场，方知他竟是那样的人物，单他那家“得风楼”就已名满天下，更别提药铺钱庄了，各省各县均有分号，生意几乎ๆ做进应天府去。撇开这些不提，人品身家也是清清白白的，从不踏足风月场，也绝无失体面的行为，这样的人，若真同他争春君，要赢怕是极不易的，自己้也只有凭着春君的偏爱和这些年的情义，方有五分的胜算罢了。
毋望点头，眼里的泪盈盈欲滴，抽泣道，“他好便是最大的喜讯了。”
毋望木木的，想起德沛若在家不晓得有多热闹，眼下冷冷清清，不由á得黯然神伤。
毋望回过神来，懊恼得忙蹲下，将花生一粒粒挑出来，一面忧郁道，“上回裴公子的小厮同我说，裴公子在燕军里头有旧识，等咱们进了城再去找找裴公子罢，请他帮着打听打听。”
“我饿了。”裴臻道，也不等她说话，把候在外头的人叫了进来，吩咐了几样小菜，又问道，“我叫厨子给你做道甜汤可好？女孩儿家总是爱甜食的。”
裴臻似又有些不悦，背着手道，“你与我非要如此见外么？我叫你春君，你叫我公子，旁人听来岂不好笑！”
裴臻倒不以为意，手上的那些人本就是用来刺探消息的，但凡他有用的，不管是什么，探来就是了，现下他觉得探刘ถ家那ว丫头比探北元大营，比探宁王朱权更重要得多，那么เ虞子期就得替他将事情办妥，探的对象不重要，结果才是顶顶要紧ู的。
裴臻抬头看着月亮，又低头看看扇面，上头有李之ใ仪题的词，其中有一句写道：不见又思量，见了还依旧ງ，为问频想见，何似长相守……天不老，人未偶，这句写得真是好！
裴臻边写边道，“令叔如今骨是接上了，只差大补，气若虚则腿无力，要安方แ子给他抓药，连着吃上十副便该大安了。”
裴臻笔未停，连头都没抬，只轻声道，“你叔叔的腿不治了？你作得这样的主？”见她果然犹豫，又慢慢道，“既如此，那我也用不着再去替他施针了，反正这几年没怎么治人，手生得很。”
助儿得意道，“是颗东珠，龙眼那般大，定是往日私藏的。”
助儿脱口道，“这有什么，天下还有我们大爷打探不着的事么。”
毋望回到房里倒在床上，看着石青色的帐顶愣愣出神，她八岁那年与叔叔一家发配到此地时，头一个认识的就是文俊，文俊的爹是当地的里正，要落户必然得找他，那ว时文俊十一岁，下了学坐在院子里吟诗，什么เ“闲来无妄想，静里多情况”，又是什么เ“乱纷纷世事不欲听，倒大来耳清净”，一双眼睛却总往门外瞅，突地看到毋望，立时扔了圣贤书跑来只顾ุ与她搭讪，那时毋望刚没了爹妈没了家，哪里有心思听他胡扯，只觉得耳边聒噪，便不客气道，“你可知与人方便，救人危患，休趋富汉欺穷汉？你自去读书，我们不是来找你的，莫要盘问底！”谁知就这一句，那文俊便整纠缠了她四年，每日学堂里归来只顾追在她后头跑，究其底大概是文俊认识的女孩儿大抵不识字，毋望的出口成章令他大大的刮目相看，更要紧的是她说的那ว句他竟不知出处，着实比他还高明些，他爹爹和老师平日教导他要多多结交良师益友，于是乎，他更是巴巴的送上门讨嫌，直到เ他考童试未过，他爹一怒将他禁了足，毋望的世界ศ才清净了一二年，方才猛不丁听德沛提起他，真是唬了她一大跳，这阎王怎又打听起她来，莫不是不安什么好心？……苦闷了一会子，眼皮子开始打架，翻个身抱着被子沉沉睡去。
毋望忙道，“我不吃，留给沛哥儿吃。”
说罢转身回了房里，上门栓，蒙头大睡，直睡到天黑方才起身，净了脸，跪在父母牌位前拿铜钱占卜，只因平素不懂这些，到最后也未卜出吉凶来，索ิ磕了头祷告，“爹妈，叔叔婶婶叫我去作妾，女儿原是不肯的，可如今叔叔被人撞下坝子摔断了腿，又无钱医治，日夜疼得打滚，女儿实是不忍，六年来靠着叔叔养活，无以为报，这回且当尽孝吧，若爹妈答应女儿就叫这纸钱上的青烟卷起来，我明日便好回了婶子，如若不然，那ว便收拾衣裳连夜逃出去，不管天涯海角，女儿定能活下去，望二老给我指条明路。”
正胡乱想着，外头有笃笃的敲门声，毋望起身开门，不防一个小小的人撞进了怀里。
吴氏点头道，“你自去忙罢，我们只是路过，这就走了。晚上你可还过老太太那边去？”
慎言摇头道，“这里离不得人，我就不去了，下回再聚罢。”正说着，里头人唤了，匆匆又跑了进去。
毋望和吴氏叹了叹，复往前走，过了两个小院落，从林里的甬道穿过去，便到了沁芳园外，透过花窗往里看，那里头与聚丰ถ园截然两ä副光景，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进了院子，丫ฑ头忙接了伞，引她们进屋子里，老太太正举着西洋眼镜看丫头绣的额子，见她们进来便招呼吴氏坐下，又叫毋望来看，只见那额子上拿金丝线绣了朵菊花，中ณ间订了半颗珠子，针脚也极密实，毋望替老太太戴上试了试道，“针线绣工ื都好，只宽了些，改一改便好了。”
谢老太太道，“我原说呢，就是宽了些，倒显得我怕冷似的。”说笑了几句想起谢老太爷来，对毋望道，“你外祖父这会子也起来了，和行哥儿说话呢，叫丫头领你给他请安去。”
毋望便随丫头进里间，那祖孙儿人正在下棋，毋望看外祖父头发尽白了，神头倒好，满面红光的，不像六十岁的人。慎行看见她，忙道，“老太爷，春儿妹妹来了。”
谢老太爷抬起头，见那牵挂已久的外甥女盈盈站着，竟已๐长得这样大了，一时百感交集，顿时红了眼眶子。毋望走上前去磕了头，趴在祖父膝头，爷孙两ä个又一通痛哭，谢老太爷上下打量了，连声只道“好，好”，竟说不出一句别ี的话来。
慎行上前安慰道，“快别哭了，今儿总算团圆了，咱们往后加倍的疼妹妹便是，太爷仔细伤了身子。”
好歹劝住了，棋也不下了，祖孙三人围坐下，谢老太爷问了些北地的生活气候，又聊些民俗风情，一时悲伤也烟消云散，毋望又挑些有趣的来说，里间便笑声阵阵，不绝于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