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夫人亲热的拉她入座,又忙给她夹菜,一面道,“好孩子,可怜见的,这些年定是受苦了,如今回了舅舅家可算熬出来了。你叔叔婶婶可好么?”
任夫人又道,“你可还记得智哥儿?你们小的时候过家家顽过猪八戒背媳妇儿的,那时你妈妈还说要联姻来着,后来你任伯父调职去了苏州ะ,两ä家就不常来往了。”
刘宏安慰道,“莫哭了,若将来有机会回应天,四下里寻访总是能ม访到的。”
张氏喋喋不休责怪刘宏煞ย风景时,突闻得有人敲铺子的门,疑道,“这样晚了还有人买糕饼么?”遂与六儿端了油灯进了铺子里,又不敢冒然开门,便隔门问道,“是谁?”
胡姨娘使人搬来了束腰三弯腿方凳,道,“太太和姑娘坐下说罢。这病虽来得凶,如今姑娘来了,总有能解的方แ儿,太太不必担心。”
裴夫人看了裴臻道,“现下如何呢?像是出了汗。”
毋望叹口气道,“这便是无可奈何,你若要娶妾,只管外头寻去,何苦偏我呢,我本就是个心冷的,没得驳了臻大爷的面子,那才是我的罪过。”
毋望心下作痛,瞧他那样,哪里还有往日的威风!人都说情最伤人,那裴公子如此模样,毋望只得好言安慰道,“春君高攀,认公子作哥哥也使得,日后常来常往,也是美事。”
容姐儿怕他骂,往后缩了缩,可怜兮兮的望着淡玉,淡玉忙道,“我说带容姐儿来放船顽的,容姐儿说要看菱角呢。”
容姐儿说是,淡玉看裴臻要走,忙赶了上来,好奇问道,“表嫂可好些了?”
裴臻摇着折扇悠闲道,“名不正则ท言不顺ิ,皇城禁卫军八万之众,殿下大军至今尚未开拔,等到了应天,老皇帝早就咽了气了,新皇一登基,王爷就成了谋朝篡位的奸贼,不说皇太孙了,届时周王宁王等皆来讨伐,到最后岂不替人做嫁衣裳。”
裴臻道,“太祖皇帝左不过就是这几日的事,里传出消เ息,说是连人都认不得了,棺椁陪葬都备好了,只等着薨,皇太孙即了位,头件事便是削藩,王爷只要等得,等那几位藩王或被杀或被贬,届时王爷再打清君侧的旗号,岂不师出有名。”
素姐儿笑道,“那我便告辞了,春君姑娘请留步罢。”说完整整衣裙,领ๆ着两个丫ฑ鬟出门而去。
毋望叹道,“婶子糊涂,哪里就有她说的那样不堪了!只在一处吃了饭,再没别ี的了。若真有什么她哪里还会来,左不过来探了口风,回家好安心罢了。”
毋望嗫嚅道,“这回又麻烦公子了,本来便有事在身,还要抽出时间来替我们寻访亲人,我告诉了叔叔婶子,他们也定然感激公子。”
一旁的章程心里有些酸涩,从前他只是个种田耕地的穷小子,与那些有钱人并无往来,也未曾听说过裴臻的名号,只当他是个一心眠花宿柳,手上又稍有几个铜子儿的土财主,可如今进了生意场,方知他竟是那样的人物,单他那家“得风楼”就已名满天下,更别提药铺钱庄了,各省各县均有分号,生意几乎ๆ做进应天府去。撇开这些不提,人品身家也是清清白白的,从不踏足风月场,也绝无失体面的行为,这样的人,若真同他争春君,要赢怕是极不易的,自己้也只有凭着春君的偏爱和这些年的情义,方有五分的胜算罢了。
刘宏道,“得亏还有个孩子在身边,沛哥儿走了一个多月了,音讯全无,也不知在外头受了多少罪。”
毋望木木的,想起德沛若在家不晓得有多热闹,眼下冷冷清清,不由得黯然神伤。
“我的一点心意,你收下便是了。”裴臻说道,捋了捋衣袖上的褶皱,又走到窗前往外瞧,雨下得极大,院子里的几株兰花被打得东倒西歪,怕是活不成了。雨从窗缝里横扫进来,溅得窗下星星点点,他退后几步,心里生出一些寂寥来,又看那姑娘娴静坐着,便道,“春君,你若要谢我,就陪我吃顿饭罢。”
“我饿了。”裴臻道,也不等她说话,把候在外头的人叫了进来,吩咐了几样小菜,又问道,“我叫厨子给你做道甜汤可好?女孩儿家总是爱甜食的。”
裴臻道,“传话给虞子期,叫他派个人去探探,得了信来回我。”
裴臻倒不以为意,手上的那些人本就是用来刺探消息的,但凡他有用的,不管是什么,探来就是了,现下他觉得探刘ถ家那丫头比探北元大营,比探宁王朱权更重要得多,那ว么虞子期就得替他将事情办妥,探的对象不重要,结果才是顶顶要紧ู的。
裴臻心情大好,缓缓走在前头,眼角瞥见毋望错后他半个身子,顺从地在后头跟着,心里渐渐生出柔软来,竟想着要是能ม长长久ื久的这样多好,无奈这女孩儿主ว意这般大,着实叫人又爱又恨。
裴臻边写边道,“令叔如今骨是接上了,只差ๆ大补,气若虚则腿无力,要安方子给他抓药,连着吃上十副便该大安了。”
“得了二十两银子,只出不进禁什么เ用,总有用完的时候,我等得。”裴臻淡淡道,扶了扶束发的累丝金冠,面上气定神闲。况刘ถ宏的骨是正了,要走动还需打通经脉ำ,若这就当是治完了,未免高兴得早ຉ了些。
助儿得意道,“是颗东珠,龙眼那般大,定是往日私藏的。”
毋望吃了一惊,猛想起了文俊那ว张憨实又不太憨实,斯文又不太斯文的脸,顿ู时脑中ณ嗡嗡作响。她抚了抚斥ม道,“你一个男孩儿家的说甚么家长里短!看好你的牛罢,过两日买对鹅回来,若有生人便会叫的!”
毋望回到房里倒在床上,看着石青色的帐顶愣愣出神,她八岁那年与叔叔一家发配到此地时,头一个ฐ认识的就是文俊,文俊的爹是当地的里正,要落户必然得找他,那时文俊十一岁,下了学坐在院子里吟诗,什么“闲来无妄想,静里多情况”,又是什么“乱纷纷世事不欲听,倒大来耳清净”,一双眼睛却总往门外瞅,突地看到เ毋望,立时扔了圣贤书跑来只顾与她搭讪,那ว时毋望刚ธ没了爹妈没了家,哪里有心思听他胡扯,只觉得耳边聒噪,便不客气道,“你可知与人方便,救人危患,休趋富汉欺穷汉?你自去读书,我们不是来找你的,莫要盘问底!”谁知就这一句,那文俊便整纠缠了她四年,每日学堂里归来只顾追在她后头跑,究其底大概ฐ是文俊认识的女孩儿大抵不识字,毋望的出口成章令他大大的刮ุ目相看,更要紧的是她说的那ว句他竟不知出处,着实比他还高明些,他爹爹和老师平日教导他要多多结交良师益友,于是乎ๆ,他更是巴巴的送上门讨嫌,直到他考童试未过,他爹一怒将他禁了足,毋望的世界ศ才清净了一二年,方才猛不丁听德沛提起他,真是唬了她一大跳,这阎王怎又打听起她来,莫不是不安什么好心?……苦闷了一会子,眼皮子开始打架,翻个ฐ身抱着被子沉沉睡去。
张氏抹抹泪,点头道,“他知道,你齐婶子半年前就来要过你的庚帖,那ว会子他还到เ裴家附近打听过,终是做小,没好同你说,不是遭了难,这件事断不会再提的。”
说罢转身回了房里,上门栓,蒙头大睡,直睡到เ天黑方才起身,净了脸,跪在父母牌位前拿铜钱占卜,只因平素า不懂这些,到最后也未卜出吉凶来,索磕了头祷告,“爹妈,叔叔婶婶叫我去作妾,女儿原是不肯的,可如今叔叔被人撞下坝子摔断了腿,又无钱医治,日夜疼得打滚,女儿实是不忍,六年来靠着叔叔养活,无以为报,这回且当尽孝吧,若爹妈答应女儿就叫这纸钱上的青烟卷起来,我明日便好回了婶子,如若不然,那ว便收拾衣裳๙连夜逃出去,不管天涯海角,女儿定能活下去,望二老给我指条明路。”
旁边一个戴着银丝云髻的妇人道,“是老太太太过思念姐儿了,应天府到朵邑三四千里的水路,两个半月打个来回已๐是极快的了。”
谢老太太想了想点头道,“是啊,是我糊涂了,我如今腿脚不便了,瘫在床上,连岁月也不知了。”
毋望听外祖母脚๐也不中用了,心里又是无限悲凉。最后一回来给她请安,那时她只五十岁不到เ,神头很好,还亲手给她绣了一双并蒂莲的鞋垫儿,这一别ี六七年,竟一下老了这许多,想着又要哭,谢老太太笑道,“看看,我才好的,你又招我不成?来见过你舅母们罢。”指了适才说话的妇人道,“这是你大舅母,你是认识的。”
毋望起来行礼ึ,谢观的嫡妻白氏伸手托住了,点头道,“快别跪,我的儿,回来便好了,你大舅舅若知道你到เ了定要高兴坏了,我已๐经使了人去通报,看天色也该下朝了。”
谢老太太又指了旁边圆脸的妇人道,“还有你二舅母!可怜你二舅舅去得早ຉ,她一人拉拔你二哥哥,今年算是功德圆满了,你二哥哥春闱中了十一名,年下便要外放做官了。”
毋望知道二舅舅的死是为ฦ了他们,如今见了二舅母,心里更难过得没法,直直便给吴氏跪下了,吴氏要扶,她只道,“容我给舅母磕头。”
老太太也道,“让她磕罢,你当得起。”
吴氏忍泪受了毋望跪拜,娘两ä个又是抱头痛哭,,吴氏道,“好孩子,日后你就当我是你娘罢,我只行哥儿一个儿,年下他若外放了我身边连个人儿都没有,若老太太答应就让姐儿同我住罢,我们两个ฐ也好做伴。“
谢老太太自然是极乐意的,姐儿如今可不就缺个娘么,到เ了吴氏下处,若自己一时不查有个ฐ疏漏,两ä个苦命的相互照应着,也是好的。看了毋望问道,“春儿,你可愿意?”
毋望道,“全凭老太太做主。”
吴氏欣喜不已,直拉着她的手不放,抚摩了一会子才道,“去见过你三舅母罢。”
谢誩的续弦吕氏是急子,毋望才要屈腿便被她拦住了,笑道,“我进门晚,没见过姐儿,怪道老太太心肝似的念着,如今见着真佛了,瞧瞧这人品样貌,竟都比过家里的姑娘去了,老太太真是好福气。”
一屋子的人都笑,谢老太太又招她过去,柔声道,“你外祖父不知道你今儿到,一大早跟着对门候府的老爷子上茶馆子斗蛐蛐儿去了,等他过会子回来再给他请安罢。还有你舅舅们的那ว几个妾都不曾来,你得了空儿也去见一见。”
毋望道,“怎么不见老姨太太?”
谢老太太叹口气道,“两年前就没了,原先只有些咳嗽ณ,也没当回事,后来咳着咳着带了血,床上躺了两个月就伸腿去了。”
老太太身边的大丫ฑ头端了金银花泡的凉茶来,笑道,“老太太只顾说话,看茶都不叫姑娘喝一口。”
众人这才想起来,都吃吃的笑。毋望先前有顾忌,如今看着家里人各个脸上坦荡,便把心放回肚子里了。到底小时候妈妈总带她回来,家里孩子原不多,几个姨母生的又都是男孩儿,便把她当凤凰似的捧着,就是别ี了这几年,她家也没落了,情份总还是在的。思及此,心里没了疙瘩,一时小女孩儿的情态便露了出来,腻在谢老太太身边,半步也不肯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