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魁祸首就在他跟前，他却连眼珠子都没动，更别说看林淡一眼。外面的仆役晒了一天书，闹闹哄哄的，他不闻也不问，像是一个活死人。
她斟酌片刻，又道：“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你就与别的兄弟不一样。大家都在玩闹时，你在习武，大家尚且懵懂ฦ，你已经上了战场。你整日整日在烈阳下练武，皮肤都烫脱一层。夫人为你上药的时候不小心揭掉你一块皮，你连哼都没哼一声，她反而不知所措地哭了。站在一旁围观的我们吓得好几天吃不下饭，你却像没事人一样，第二天继续练武，谁来劝都不听。还不到十五岁，你就跟随将军去了边关，第一次上阵杀敌就立了大功，回营地的时候背上插着两支箭，鲜血把衣衫都浸ฤ透了，你却完全不知。你无所畏惧，勇猛果敢，是我见过的最强大的人。现在，你之ใ所以如此消沉，不是因为绝望，而是因为ฦ不甘。你有远大的抱负需要去实现，可现在，你规划好的人生却被这双不能ม动弹的腿给毁了。你一时无法接受，所以才会封闭自己，你绝不像薛将军骂得那样，是一个懦夫。”
林淡走得很快，碍于原主ว的余威，路上遇见的仆役虽然面露疑惑，却都不敢阻拦。待她穿过垂花门，就要抵达正院时，却听里面传来一阵啼哭声，还有一名妇人百般无奈地开口：“文夫人，我也不想这样，但我家清芳才十五岁，我怎么忍心把她送过来守活寡？若你的女儿遇见这种事，你会如何做？”
那名妇人尚且来不及高兴，薛夫人文氏就狠声道：“什么叫怪不了任何人？伯庸会弄成现在这样，最该怪的就是林家那ว个贱丫头，其次是老爷，再次是你。你们若是早ຉ些听我的劝，把她送出去，伯庸绝不会有今天。我苦命的儿啊，你双腿没了，官职没了，连媳妇都没了，你下半辈子该怎么เ过啊……”
孟思感觉稍好一点，立刻询问：“大夫，我还能刺绣吗？”
“绣花？那肯定是不行的,?太过精细和太过沉重的活儿，姑娘最好不要碰，免得造成二次伤害。”大夫一边收拾医药箱一边认真叮嘱。
“娘娘息怒，一切等到เ登基大典后再查不迟。”大宫女连忙规劝。至如今她们都未曾意识到，只要她们还待在皇宫里，就有如笼中之鸟、瓮中之鳖，唯有被杜太后捏圆搓扁的份。
大宫女出去了，少顷便把年仅五岁的小皇帝抱进来，送入李敏怀中。母子俩感情十分深厚，抱在一起亲亲热热地说话，完全没注意到孟思又惊又怕的表情和微微颤抖的双手。她万万没料到林淡竟然也能入宫。是了，林淡与杜如烟是密友，有杜如烟从中牵线，杜太后极有可能选择她来绣制ๆ凤袍。
“哼，再如何华美，这也只是一幅普通的单面绣罢了，在绣技上难以与孟姑娘相比。”李修典重重放下茶杯，冷声开口。
林淡一句话也没说，默默把绣屏转了一圈。
想罢，林淡目中已染满杀气，正准备挣脱官兵的挟持，展开攻击，却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杜将军你来了。我们正准备派人去军营里请你呢。这下好了，人都到齐了，也不用劳烦兄弟们多跑一趟。”姓肖的官兵指着角落里的箱子说道：“这是你们的东西吧？这匹布料是做给谁穿的，还请杜将军亲自去李大人跟前解释吧。”
门内依旧没有回应。
皇帝略带哽咽的嗓音和那悲伤到极点的措辞，让所有官员瞠目结舌。他们打死也没想到，这位天下之主在废后面前竟如此卑微，如此无力。
“杜如松，你有事？”林淡站起来打招呼，眼睛却依依不舍地盯着账册。
“好的，我给你写两张订单，你喜欢什么款式，什么颜色，什么花样？”林淡拿出一个小本本，认真把杜如松的要求纪录下来，完了又把他的尺寸写在左下角。
林淡却在此时煞ย风景地开口：“杜姨母是清修之ใ人，不能穿的太艳丽奢华，而那些道袍，做来做去总是一个样式，一个颜色，倒不如不做。”
不等林淡开口，杜皇后已摆手轻笑：“无碍，林姑娘说的是实话。我原本也不想做什么新衣裳๙。”做了新衣裳๙，又盛装打扮一番，她在那ว人面前非但不会显得更高贵，反而露了怯、低了头，像是在取悦他一般。他在她心里早已经死了，只穿这一件黑色道袍为他们的过去送葬，便已足够。
杜如松一边低笑一边咳嗽ณ，“她爹和她娘都是马贼，她自然与别的姑娘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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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如松捂着胸口，很是艰难却又很是开怀地笑了。虽然林姑娘总是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并没有多少幽默感，但她说出的每一句话都能ม让他心情愉悦。看见她的第一眼，他就觉得她可爱极了，然后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ณ深陷。
“淡儿，稍后，你让大皇子把关押在柴房的几个倭国女人交给你。她们精通倭国的缂丝技术，能织出比蜀锦更华美的布。你把她们带回去，好好学，日后把绣庄的生意做大。早晚有一天，你能把绣庄开到เ京城里去，亦能把林家撑起来……”
看见她眼睛微眯，唇角微扬的可爱模样，杜如松垂下头无声一笑，满心都是难以言喻的温柔。少顷，他又抬起头来，言道：“我先试穿一下衣服吧，有哪里不合身，林姑娘还能帮我改一下。”
杜如松把衣服拿到屏风后试穿，明明很合身，走出来后却让林淡帮他改大一点，“大了才好活动。”他如是说道。
“果真不退？”许夫人逗弄夫君。
许夫人这才抿嘴一笑，言道：“娘，老爷，那我这就派人把银票送去淡烟绣庄？”
来往行人这才注意到เ这家店，指指点点的时候莫不露出或惊叹、或艳羡的表情。这是要有多大的来头才能网罗如此多的贵人？这家店不简单呀！
当初林大福身为ฦ浙省第一皇商，秉持的却是“有钱大家赚，有难一起顶”的原则，可不像现在这样，全都得听孟仲的。孟家人也太专横霸道了！思及此，几位布庄老板狠狠瞪了孟氏绣庄一眼，这才进门去了。日后林淡再来进货，他们只管卖，谁管孟家高不高兴！
“我们这些花裙子反倒成了李小姐的陪衬。”
李佳蓉笑眯眯地听着，又拉过孟思的手轻轻捏了捏。孟思忐忑的心情立刻放松下来，不再纠结于自己模仿了林淡的风格。偏在此时，有人嬉笑道：“听说周欣也在林绣娘那ว里定做了一条百蝶裙，昨日送去周府让她试穿，她喜欢得不得了。”
二楼的众人全都看呆了，直等许倩消失在转角才爆发出接二连三的惊叹。
“是真的，我也看见了！缀满那ว么多紫藤花，却半点不显臃肿，反把身姿ู衬托得更轻盈飘逸，果然是仙裙羽衣才能具备这种效果吧！”
许倩早ຉ已๐习惯了姐妹之间的明争暗斗，极有耐心地一一应付过去。众人见她一点儿也不着急，顿觉无趣，很快就离开了。
“不急，再等等。”许倩摆摆手，表情坚决。不知为何，她觉得林淡不像是那种信口开河、不负责任的人，她愿意再给她一点时间。
这个家表面看上去还好，但每个ฐ人都过得很辛苦，唯有林淡丝毫感觉不到，因为张惠把最好的东西都留给女儿，务必让她过得跟家败前一样。女儿想要最好的绣线，最好的染料，最好的绣布？那就买！只要女儿能成长，张惠绝不会吝啬银钱。
“罩衫是用蝉翼纱做的，价格比较昂贵，十五两银子才能买到一匹，我给你裁了三尺，成本在二两银子左右。裙子是用桑蚕丝做的，又压成百褶状，里外共五层，足足用了我一匹布，成本在十两银子左右，还有丝线、珍珠，这些原本都是我娘留给我的嫁妆。”林淡一边说一边拨弄算盘，生怕亏本。
“是隔壁的杜小姐。她要去参加半月后的佛会。”林淡总算舒了一口气。她也知道父亲留下来的绣品都很珍贵，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ม随意破坏。但是技艺超群的绣娘均来自于刺绣世家，从不会把家传绝活授予外人。孟思之所以能ม扬名苏杭，也是因为她家学渊源的缘故。
林淡想要速成，只能剑走偏锋。
“你在看什么？”在她发呆的时候，杜如松已๐转过身来，慢条斯理地擦拭汗珠。
杜如松见她脸上并无羞意，目中更无痴迷，看着自己้的时候就像在看木头桩子，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小姑娘不但性情彪悍，脑แ袋里更是没有男女之别，也不知她爹娘是怎么教的。
林淡捏着一根绣花针，小心翼翼地在绣布上穿梭，表情看上去十分平静，内里却翻腾着无数怒火。她原本以为操作一根绣花针是极简单的事，真正实践起来才知道这有多难！她原本想在此处下针ฤ，那处出针，到เ头来手一抖，竟差了十万八千里，好好一朵迎春花硬是被她绣成了一坨鸟粪，黄的、白的，糊成一团。
“小姐，小姐，你想干什么？”丫鬟见她忽然起身去了柴房，连忙跟上去。
李宪拧眉瞪他一眼，但在大殿之上不好发作，只能按捺下来。他有许多话想说，斟酌半晌却只吐出最重要的一句：“这次能否在京中多待一段时间？朕已经很久没见你了。”时隔多年，他压抑在心底的感情却丝毫未曾减少，心中ณ满是无奈，却只能认命。
“太短了，再加三个月。”李宪亲自为林淡斟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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迄今为止，边关还未有消息传来，但大家却都清楚，凭魏国的实力，压根挡不住五胡的联军，届时国土被五胡瓜分，国民被五胡奴役，几乎是可以预见的结果。他们这些贵族若是想活命，最好的办法是南渡长江，丢弃北地。
林淡是将士们的主心骨，她在，西征军便军魂永驻，她亡，西征军便萎靡不振。这种状况根本不是李宪一时片刻能够解决的。
“三成。”丁牧杰语气平淡，“回去吧，今晚好好睡一觉。”
看着他们潇洒离去的背影，李宪久久回不过神来，丁牧杰则叹息道：“林淡心里自然有一杆称，感情和理智，权势和家人，孰轻孰重，她心里门清。”
李宪状似打趣，可追赶的速度一点儿也不慢。丁牧杰连忙跟上，看着林淡纤瘦而又挺拔的背影，眸光变得幽暗无比。他知道，李宪根本没在开玩笑，在他心里，甚至于在丁牧杰自己心里，林淡都是超凡脱俗的存在。她勇敢无畏，却又重情重义，他们有多渴望靠近她，又有多渴望获得她的青睐，或许只有老天爷和他们本人才知道。
“可是林姑娘也在里面，大公子不也吃得好好的吗？”丫鬟不甘心地说道。
“林淡是外人，我是他娘，这怎么一样？他可以不在乎林淡的看法，可他不能不在乎家人的看法。他不愿意我们看见他孱弱的模样，那我们就装作看不见好了。”薛夫人擦了擦眼角，临走时盯着那名丫鬟，冷道：“你的话太多了。”
丫鬟连忙低头认错，然后胆战心惊地把一行人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