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与富家公子们的民国情缘：金陵女子作者：休相问
金陵女子1
迎春出生在腊月，接连几天漫漫扬扬的大雪刚放晴不久ื，她爸爸到镇上去请产婆，个两个ฐ都嫌天黑路滑不肯来，没办法加重许了酬谢，才求得人家动身，及至到家，她妈妈早就喊了个声嘶力竭，两下里折腾半日，总算呱呱落地，老人家见又是女娃子，不免暗地里叹声。
迎春祖父在世的时候，家里原也有十多亩薄田，到了父亲这辈，连荒带卖就只剩下三四亩了，后来迎春添了弟弟，三亩田足养着六七口人，好年头打了粮食也不够吃，更何况遇到水旱灾年，日子实在过不下去，父母狠狠心，将姐姐送给境况稍好的邻村陈家作童养媳。
迎春到เ城里大户何家去做工，便是陈家婶子介绍的，那年迎春只十三岁。
何家是南京巨เ富，生意遍及全国，谁又知道何家先人何九，最初不过是上海南码头跑沙船的名船工而已。
早在洋轮未来之前，海运以沙船为ฦ主ว，江滩上帆樯林立，尽是平底高桅巨橹广舱的大船，船可载百余吨货。那时候海上风险极大，因此船行允许伙友在每船上货时捎些私货，但进货好坏畅销与否就全凭个人眼光了，何九为ฦ人聪明，眼光精到เ，而且往来南北各方，交际也广，几年下来，颇็有收益。他用自己้的积蓄买了第只船，慢慢地从条船发展成十数条，终于成为沙船业数数二的人物。
何九发财后，回家乡置产，妻小都留在家里，有子三人，长子早夭，次子从文，只有幼子何信十余岁便随父亲到船上学习，那时何九已开办两家钱庄。
何信并没有什么经商的天赋，那ว时节各国的外资已๐渐渐拥入中华，丝行大盛，而何信却认为自己经营沙船做的是米糖豆麦的买卖，不应该跟人家争丝行的生意，后来丝业囤积倒闭，先是金素记丝栈亏折了十多万两，牵扯钱庄四十余家，连阜康银号的胡雪岩也因囤丝过多陷入绝境，而何信只为自己的点固执，竟然逃过大劫，不能ม不说是侥天之幸。
何昂夫的眼光魄力都胜于乃ี父，投资钱庄同时，又将重心移向实业，在上海ร苏州ะ都开有分厂。事业名望如日中天，似乎ๆ只有南通的张謇张状元可与其较长短。关于何家的发际史，本身便像是个ฐ传奇，而众口相传，又加了些拾遗不昧，得遇贵人赏识这些因果相袭的玄玄之说，就更成了传奇中ณ的传奇了。
当然，这些都是迎春后来陆陆续续听说的。初进府里，因为年纪小，只在厨下做些杂活，白天忙忙碌碌倒不觉得，晚上睡不着，对着窗前昏昏黄黄的月光，眼泪便流下来，身旁的翡翠看见，坐起来问：“怎么了？想家了？”迎春点点头，低声道：“我想我娘。”
另个ฐ婢女珠儿笑道：“这府里有意思的事情多得很，你过几天就不会想了。何况到เ了年节还可以回去。”转头问翡翠道：“听说老爷又要娶ດ新姨ถ太太了，是不是真的？”翡翠点头笑道：“你消息倒蛮灵通。”见迎春脸迷茫，便道：“你才来，这大家子人上上下下，只怕要好阵子才能弄得清楚呢。”
何昂夫共有五房妻妾，原配夫人姓李，与何昂夫算是门当户对，结缡近三十年，共生二子二女，长子思澄，次子思涯，长女蕴芝，三女蕴蘅。思澄已经娶ດ妻，现为山东督军的秘书长，妻子秀贞和两个双胞胎女儿却留在南京父母这边。次子思涯直在北京读书。二姨太早逝，只留下子思源，行三。三姨太太生有两ä子女，思澜思泽和蕴萍。听晓莺说，三太太的脾气不大好，喜欢骂人，但只要你不去惹她便没事。
何昂夫的几位太太中，要属四太太的家世最为清华，书香门第，据说还出过几位翰林，可是谁也不知道，这样位年轻标致的官宦小姐，怎么会屈身做了商贾人家的侧室。她只生了位五小姐蕴蓉，今年才三岁。但这位四太太似乎不大理会女儿，只将孩子丢â给奶妈，自己个ฐ人关在房里，不是百万\小!ำ说，就是抚琴，平时也很少看她到园子里走动。
而二小姐蕴蔷却是何昂夫外室所生，那时候太夫人还在，何昂夫并不能随意纳妾，到他自己能做主了，二小姐的母亲却已等不及，撒手西去。下人们私下议论，都说这女子命薄，只怕是生得太美的缘故，大抵“红颜薄命”四字总是有讲究的。
金陵女子2
待迎春弄清楚这些，已经过了大半个月了。转眼入夏，五姨ถ太进门。那是迎春在何家所经历的第场喜事，后来她又经历过无数次大大小小的喜事，包括她自己的，都没有这次那样印象鲜明，多少年后回想起来，还历历如昨。
那ว天在噼哩叭啦的鞭袍声中，两ä个婢女掺着新姨娘进了门，她穿了件粉红缎子绣花裙，相貌很是秀丽。不远处紫檀花架边有两ä个女孩子在窃窃私议，八岁的蕴萍问她身边的三姐蕴蘅，“你说她有二姐的亲娘生得好看么？”蕴蘅便回头去看她二姐，蕴蔷今年只有十五岁，已是姿烟玉骨，亭亭出众，蕴蘅心想都说二姐生得像她亲娘，不知像几分呢？婢女们站在廊下，迎春也小声问珠儿：“新娘子不是该穿红裙的么？”珠儿白她眼，“笨蛋，正室才能穿红的。”那时迎春才知道，大日子里正室穿红裙，而侧室只能穿粉红色，大户人家嫡庶分明，是分毫马虎不得的。
晚上大排家宴，男ç女老少皆在，独四太太说身子乏没有下来，新า姨太略有不安，站起身道：“要不我再去请请。”何太太伸手按住她肩膀，笑道：“她向来是这样，并不是故意冷淡你。你就是把她请下来，没吃两口，又要走了。”三太太也笑：“今天她肯下来，算是给五妹妹你面子了，你不知道，我们虽然在个园子里住着，平时倒难得见上面呢。”何昂夫并不说什么，只吩咐厨房，挑几样四太太爱吃的菜给她送去。
迎春装好了菜，就随着珠儿来到四太太的住处，珠儿在门外喊道：“卧雪姐姐，我们来给四太太送菜。”个ฐ女孩子闻声走出来，向珠儿道：“就知道是你，大呼小叫的。”迎春见她不过十六七岁年纪，穿着黑湘云纱的大脚裤ไ，红花白底透凉纱的短褂，极是俏丽ษ干净。珠儿吐了吐舌头，走进去将食盒往桌上放，向卧雪道：“我们也要回去了，忙到现在，快饿死了。”
迎春来何家时间不过两月光景，又直在厨下帮佣，到เ别处的机会极少，这时不免四下观看，只见三个大书架堆得满满，壁上悬着几幅字画，当时的迎春虽领ๆ略๓不出其中ณ的妙处，却也觉得书香满室，让人自然而然生出钦๔羡之意。窗纸漏缝处，吹进丝丝凉风，虽是盛夏，这屋里却几分清冷秋日的萧瑟。忽听里面慵慵懒懒โ的个声音问：“谁呀？”卧雪忙快步走到里间，过了片刻๑，掺着个年轻女子缓缓走出来，另个婢女眠云拿着团扇跟在后面。
上午只是惊鸿瞥，此刻๑迎春才瞧清楚这位四太太的样貌，虽不是二小姐那样肤如雪发似漆的美人儿，但神清骨秀，气度更胜筹，只是眉宇间略带愁意。珠儿忙拉着迎春上前见礼，又道：“太太快趁热吃吧。”上前把食盒打开，将四碟菜端出来，碗清炖云腿，碗福建肉松，碟冷拌鲍鱼和龙须菜，还有碗玉田香米稀饭。
四太太指着龙须菜道：“我只留这个，其余的都拿走吧。”卧雪道：“今天太太忌荤。”迎春和珠儿对视眼，两人都觉得奇怪，何家的太太们并没有吃长素า的，只偶尔吃吃花素，但迎春记得今天既非初十五，也不是什么观音素八日素的日子。
正这样想着，忽听有吟诗的声音，迎春顺着大家的目光看过去，竟是窗外架鹦鹉，正在曼声长吟，“话雨巴๒山旧有家，逢人流泪说天涯。红颜为ฦ伴三更雨，不断ษ愁肠并落花。乡心不耐两峰高，昨夜慈亲——”竟然有腔有调的样子，迎春只是莞尔，珠儿早撑不出笑了出来，“有趣，它也会吟诗。”四太太双眼望着窗外，恍如不闻，卧雪笑道：“少见多怪，它会念好多首呢。”珠儿讪讪道：“四太太，我们走了。”
眠云送她们出来，珠儿和她小声说些什么，迎春也不理会。那鹦鹉今晚似乎很有诗兴，吟声在身后远远飘送过来，“添得情怀转萧索，始知伶俐不如痴。”迎春以为它还会接着念，谁知反反复复，只是这句。迎春默默跟着念，添得情怀转萧索ิ，始知伶俐不如痴。但觉声韵无限宛转，却不知是究是何意？忽然想起件事，便问道：“为什么四太太今天吃素า？”眠云笑道：“我们四太太，正经的斋戒日子她是不理的，她吃素另有种讲究，除了她自己้，谁也说不明白。”珠儿和迎春面面相觑，大感奇怪。眠云拍了拍珠儿的手臂，“好了，我要回去了。”
金陵女子3
迎春和珠儿回到厨房，闻到饭菜香气，更觉得饥肠漉漉，珠儿先抓了个鸡腿咬了口，冯妈笑道，“饿死你活该，谁让你玩到现在才回来。你和眠云两ä个，粘在起就分不开。”珠儿口齿不清说，“也不过说了会儿话。”转脸问冯妈，“你说，老爷喜欢四太太多些，还是五太太多些？”
冯妈笑道：“五太太才进门，现在怎么เ知道？”珠儿嘁了声，“知道谁还问你，就是要你猜猜，我看是五太太，人又年轻，性情又温柔。”迎春插口道：“四太太也很年轻啊。”珠儿撇嘴，“可是性情也太古怪了，我要是男ç人，才不会喜欢脾ຆ气这么怪的女人呢。”大家都笑起来，“可惜你不是男ç人。”冯妈叹口气道：“到底是官宦人家的小姐，给人做小，怎么能不委屈。她心里苦，又说不出来。”迎春感到种莫名的愁恻，眼前晃来晃去是四太太那含颦的双眉，忧伤的眼神，和空茫茫的表情。
在何家的日子过得极快，过完重阳节，迎春回了趟家，将手绢包得整整齐齐的五块钱交到母亲葛二嫂手里，葛二嫂拉着女儿的手不住地问，“好像瘦了，累不累็？有没有人欺负你？”祖母则免不了告诫，“出门不比在家，凡事多留点儿心，要懂得看人眼色。”
晚饭桌上有鸡蛋，在葛家只有年节的时候在看得到，向来都是留给祖母和小弟的，没有迎春的份儿，今天却家人都往她碗里挟，而迎春却早没了当初的馋涎欲滴，心有所感，嘴里更辨不出什么滋味。好在弟妹七嘴八舌地问，迎春只略๓略怔忡了会儿，回过神，便给他们讲些在何家听到的新奇事。到了晚上，母女同榻，更有说不完的话，第二天早天蒙蒙亮，迎春就需回去，母女两ä个ฐ都哭，葛老太不耐烦道：“有什么好哭的，要是想家，就常回来看看，要不，就叫你娘去看你。”
迎春回到何家时不到十点，冯妈便说她，“你不用那么着急地往回赶，看看弄得满身的土，脸的汗，这是何苦来。”迎春道：“原是请天假，再耽误就不好了。”冯妈笑道：“你这人心也忒实，你看看哪个回家不是呆个两三天，就你是个ฐ听话的好孩子。”迎春笑道：“那你还不夸夸我这个好孩子。”
闲扯了几句，便准备开中饭，正忙得热火朝天，却见三太太房里的晓莺来了，说三太太处来了亲戚，要厨房给加两个菜，她穿了件银杏色印花缎的短褂，豆绿春绸的散脚裤，风姿楚楚地靠在门边，倒不像只有十五岁的样子。抬手挥了挥粉红绸手绢，小声嘟囔，“这烟真呛人。”又催快些，说客人在等着。
珠儿斜了她眼，冷冷道，“说得容易，你看看这些人，哪个是闲着的。五太太要吃鱼面，等我做好了这个ฐ再说吧。”晓莺知道做这鱼面是极费事的，哪里等得了，珠儿分明是搪塞，不由á动气，哼道：“你别拿五太太压我。”珠儿笑道：“谁拿五太太压你，你配么？”晓莺脸涨得通红，急道：“算我说错话，你是拿五太太压三太太。”珠儿笑道：“那又怎么样？五太太有身孕，当然她的事最大，你便是学给三太太听我也不怕。”晓莺气得手足发抖，戟指着道：“好好，珠儿，你好本事。”
本来厨房里各人手里都忙，也没留心她们说什么，但两人越吵声越大，冯妈忙奔过来迭声问：“怎么了，怎么了，又出了什么事？”晓莺哭道：“也不知哪得罪这位姑奶奶了，我只说三太太要加两个菜，就招出她这么多有的没的。”冯妈道：“要加菜，我来给你做，想吃什么，这里还有罐新腌的笋脯，挺不错的。”
晓莺接过罐子，转过身蹬蹬几步跑了，珠儿追在她身后大声喊，“只罐笋脯怎么招待客人呢，三太太怪罪，我们可担待不起呀。”冯妈扯了她把，“行了行了，好端端地惹她做什么？”珠儿呸口，“我就讨厌她那副狗仗人势的样子。”冯妈笑道：“我看你是讨厌她打扮得比你花哨。”珠儿也笑，“像个妖精似的，四少爷还小着呢，不知道打扮给谁看？”冯妈吓了跳，“这话你可别胡说，你真不怕她告诉三太太？”
金陵女子4๒
珠儿逞时口舌之利，这时心里倒有点后怕，嘴上却说，“路归路，桥归桥，她管不着我，要是她不顾身份跑到这儿找我晦气，我也认了，大不了――”冯妈接口笑道：“大不了撵出去嫁人。”珠儿啐道：“你个老没正经的。”冯妈道：“我这难道不是很正经的话么，女人嫁丈夫就跟投胎样，好坏都是辈子，还能ม不放出眼光来挑。你看看我，跟了个ฐ死酒鬼，到现在还得给人当老妈子。”接着冯妈就开始埋怨着她的酒鬼丈夫，珠儿也不知听了多少遍了，到现在早练出充耳不闻的功夫。
晓莺受了委屈，回去自然要告诉三太太，三太太听便火冒三丈，哼声道：“这丫ฑ头好大的胆子，倒底是仗了谁的势。”晓莺撇嘴道：“她口口声声五太太，倒像是五太太家带来的似的。”三太太心头惊，原来五太太进门不久ื便有身孕，让人不免动疑，她随口说了几句刻๑薄话，难道这话传到对方的耳朵里，借这丫头的口跟自己算帐，她现在怀着身孕，旦ຆ闹起来，自己有理也变成没理，何况有还点儿心虚，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先看看再说，便放淡口气道：“我看她是累昏了头，未必存心，你也别ี太认真了。”晓莺头次看到三太太这般好涵养，不由得暗暗纳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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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迎春被挑去服侍大小姐蕴芝。蕴芝房里原有翡翠琉璃两个丫环，琉璃新嫁，翡翠便荐了迎春，珠儿颇不高兴，对人说，姐妹起多年，情份反不如个新า来的，话传到翡翠耳中ณ，也不禁动气，辩解道：“上房的月钱原是多些，我心想迎春家境不好，多少可以贴补点儿，再说大小姐好静，珠儿却是个ฐ火爆脾气，这是任谁都知道的，难道我有什么私心不成？”
可背地里却有人议论，翡翠的话虽在理，但若说私心，只怕也是有的，迎春年幼柔懦，行动听从，凡事自然翡翠手把持，而珠儿却是伶俐好胜的性情，翡翠哪里压得住她。而这切，迎春却在懵懂中，接连几天都见珠儿冷着张脸，不由纳闷，暗里问冯妈，“我什么时候得罪珠儿姐姐了？”冯妈笑骂：“真是个傻丫ฑ头。”于是将前因后果说与她听，迎春惶急道：“这样，让珠儿去就是了，我在哪里都是样的。”
冯妈道：“你如果真的这样说，珠儿未必领你的情，却定得罪翡翠。”迎春急道：“那该怎么เ办？”冯妈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在这府里，原是做人比做事难，我看你心诚，不妨提点你几句，大小姐倒没什么，太太却是有章法要规矩的人，你要凡事小心，多看少说，等你见得多了，心里也就慢慢亮了。若能讨得太太欢喜，到时候给你挑个好婆家，就算熬出头了。”说罢哈哈大笑。迎春开始还不住点头称是，待听得最后句，不由红了脸，但她不能ม像珠儿样骂她老不正经，只转身跑了出去。
次日早ຉ，迎春换了件干净衣服，由á管事沈妈领ๆ着来到เ大小姐房里。前面的几个院子分住着是何氏夫妻和姨太太们，后面两ä个院子，是大少爷夫妻所居。现在思澄人在山东，只有少奶奶秀贞带着女儿住，中ณ间个ฐ过厅，过厅后进，才是小姐少爷的住处。迎春亦步亦趋，随着沈妈走到右手间屋，见两个ฐ女孩子正坐在花梨木椅上谈笑，这时听见脚步声，便都转过头来。
年纪略长的大约十六七岁，穿件藕色的衫子，手里拿了本书，年幼的与迎春相仿，件玫瑰紫ใ缎子水红袄，系条玄色湖绉百褶裙，颈่上挂了条亮晶晶的珠链，阳光下宝光流动。沈妈笑道：“三小姐也在啊，大小姐，我把丫头领来了，您瞧瞧。”蕴芝放下书，望着迎春微笑着问：“你叫迎春是吧。”迎春刚想回答，却听三小姐蕴蘅笑道：“迎春？那不是不及问累็丝金凤的那位懦小姐么เ？”迎春听不明白她说什么，时有些发怔。沈妈扯了把迎春道：“快回小姐话，怎么呆了快年了，还这么เ木。”
蕴芝笑道，“你别怪她，咱们府里灵俐也不少，我倒是喜欢她这样的。”伸手拉过迎春笑道：“还是个孩子呢，手怎么都冻了，快过来暖暖。”蕴蘅笑道：“你也不过比咱们大几岁，就副老气横秋的样子，真是的，嫁妆还没备好呢，倒副祖母的口气。”
蕴蘅的取笑，要是换了旁้人，必定反唇相讥，蕴芝却只淡淡笑，又拉着手问迎春父母生计，兄弟几人，多少年岁，娓娓然煦煦ะ然就像是邻家的位大姐姐，迎春素来胆怯，不要说是管事沈妈，就连珠儿发起脾气来，她也是害怕的，但今天见了这位大小姐，却犹然生出种亲近之意。
就这样留在大小姐身边，迎春似觉眼前开了扇窗子。
何家的女孩子也读书，迎春常常站在廊下听里面念：“盖此身发，四大五常，恭惟鞠养，岂敢毁伤，女慕贞洁，男ç效才良。知过必改，得能莫忘，罔谈彼短，靡恃己长――”虽然意思不大明白，但觉声韵琅琅上口，不自觉地跟着句句念下来，蕴芝见她这样有心，左右无事，便教她认识些简单字。也教她下棋沏茶，蕴蘅来这里是不喝翡翠泡的茶的，每每是蕴芝亲自动手。翡翠笑道：“三小姐只嫌我笨，学得不精，以后让迎春泡给你喝就是。”
蕴芝拿着把成化窑的青花小瓷壶，缓缓讲道：“十分茶只用七分水，泡出的茶亦只有七分，七分茶用十分水，泡出的茶则有十分。最佳为山间泉水，山溪流水次之，潭水又次之，古井水再次之ใ，江河湖水则不得已而用之ใ。妙玉泡茶用的是梅花上的雪水，这样的茶不要说喝，想想便让人神驰。龙井茶分四春茶，初春茶于清明前采摘，这时的茶芽嫩，茶水碧绿甘醇，二春茶在谷雨前采摘，而三春四春茶就差多了。”说着拿出个锡罐，里面个ฐ个小包，“这里都是明前龙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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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听脚๐步声响，个ฐ十五六岁的少年走了进来，他穿件宝蓝ณ色夹袍，套青色团花马褂，进门便向蕴蘅道：“猜你就在大姐这里。”蕴蘅取个茶包递给他，“三哥，你闻闻怎么เ样？”思源闻了下，笑道：“我知道是你们加了工ื的。可惜我什么都闻不出来。”蕴蘅又拿给迎春，“你来闻闻。”迎春闻了闻，说：“好像有荷花的清香。”
这茶包出于特制，蕴蘅从书上学来的，拿明前龙井包成小包，夏天的后半夜，放在荷花的花苞里，待第二天太阳升起，荷花开了，取出来放进锡罐密封，等到了取用时，茶叶就熏染上荷花的清香。
蕴蘅笑道：“可见人之ใ雅俗，原不在什么เ身份地位。三哥，你承不承认，你身上就是少了根雅骨。”思源笑道：“既是俗人，这方砚我拿回去了。”蕴蘅跳起来扯住他，“三哥三哥，你怎么เ那么小气。”思源道：“俗人当然小气。”蕴芝笑道：“这倒不分什么เ雅人俗人，他心里先存了成见，自然就闻不出来了。”
这时思源已把要拿给蕴蘅的砚台掏了出来，笑道：“上次你不是说要寻块好砚么？你看看这块怎么เ样？”蕴蘅接过来仔细摩看，见盒盖内刻细暗花纹美人像，凭栏立帷前，右上篆"红颜素心"四字，左ุ下“杜陵内史”小方印，背刻行草五绝：“调研浮ด清影，咀亳玉露滋。芳心在点，馀润拂兰芝。”心里着实喜欢，便笑道：“这么好的东西，你怎么เ舍得给我？”思源道：“我留แ着也没有什么用。大姐，你懂得多，看看可有什么来历？要真是古董，我就不给了。”蕴芝正在旁手把手地教迎春泡茶，听得这话，便回身接过砚台，看罢笑道：“这不是传说中的脂砚么，不过该是后人仿制的。”
时迎春泡好了茶，翡翠端了几样果点上来，姐弟兄妹饮茶闲话。
思源道：“二哥有些日子没来信了，母亲问过几次。可不知京里现在怎么样，又是‘筹安会’，又是‘全国请愿联合会’，连——”他想说连妓女请愿团都上来了，话到เ嘴边改口：“连乞丐请愿团都上来了。你们说，这件事到เ底能ม不能成功？”蕴芝笑道：“我给你们念段好文章。”说着拉开抽屉，取出张剪报，徐徐念道：“信立于上，民自孚之，度背信，而他日更欲有以自结于民，其难犹登天也。明誓数四，口血未干，旦ຆ而所行尽反于其所言，后此将何以号今天下？”
蕴蘅探身看，笑道：“二哥寄给你的是不是？”蕴芝点头，“你猜是谁的手笔？”蕴蘅道：“就这么เ几句怎么เ猜得着，你接着念。”蕴芝续道：“今也水旱频仍，殃灾洊至，天心示警，亦已昭然；重以吏治未澄，盗贼未息，刑罚失中，税敛繁重，祁寒暑雨，民怨。内则敌党蓄力待时，外则强邻狡焉思启。我大总统何苦以千金之躯，为众矢之鹄，舍磬石之ใ安，就虎尾之危，灰葵藿之ใ心，长萑苻之志？”
蕴蘅拍手笑道：“真是好文章，定是梁卓如的大笔。”走过去朗声念道：“启超诚愿我大总统以身开中ณ国将来新英雄之纪元，不愿我大总统以身作中ณ国过去旧雄之结局；愿我大总统之荣誉与中国以俱长，不愿中国之历数随我大总统而斩。”将报纸拿过来，又仔细看了遍，方แ抬头道：“依我看这雄之结局，就算不及身而败，也定然遗臭万年。”
蕴芝轻轻叹了口气，“绝岭高处多风雨，莫到เ琼楼最上层。父亲副势肠，儿子偏有双冷眼。”思源笑道：“如果说袁项ำ城可比曹操，这位寒云公子倒可比曹子建了。”蕴蘅摇头道：“未必未必，依我看，袁项城可比曹操要蠢得多。”思源问道：“蠢在哪里？”
蕴蘅道：“其实解散国会和废止临时约法，便已在实际上复辟了帝制，然后他又修改总统选举法，是总统任期为ฦ十年，得连选连任，这便终身化了，二是规定继任总统人选，应由á现任总统推荐三人，预书于嘉ล禾金简，藏之金匠石室，这便等于秘定储位，他再把袁克定袁克权，还有那位风流倜傥的寒云公子都写进去，也没有人管他。又何必非要穿那身龙袍不可呢？当个西服革履的皇帝岂不美哉？”思源跌足笑道：“这世道真是不样了，女孩子对政事都这么感兴趣，讲起来套套的，倒比我们这些在外面念书的还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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