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儿出宫时，黎子何并未去送，那夜之后，她勉强绷起的神经终于耐不住重病和各种消息的刺激，再次陷入昏迷，yi日最多醒来半个时辰，时常睁眼时日出东方，再睁眼已是夜幕降临，身子冷热纠缠，意识混沌不清，有人喂药就喝着，喂饭便吃着，每次醒来都看见云晋言略有焦虑的脸，见她睁眼会微微的笑，柔声与她说些话，她不想听，便接着沉沉睡去。
只知这昏昏沉沉的日子里，从未间断地做梦，梦里春夏秋冬流年似水，日夜交替繁花似锦，梦里沈墨教她识草辨药，替她诊脉开方，教她记|岤施针，替她配药驱寒，云潋山的三年，被她忽略的三年，以这场绵延不绝的梦来宣告它的不可磨灭。
“我应该猜到的，应该考虑到的”黎子何闭眼，声音有些哽咽：“无论如何，云晋言是她夫君”
“既然是她的选择，你何须难过？”沈墨轻缓地开口，声音好似水波，缓缓荡开，清净宁人：“她的选择，对她而言，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云晋言了然地笑，扣着黎子何的手松开来，改为牵住，带着她缓缓走向晨露殿。
多年前，暖春寒冬，酷夏爽秋，每每闹了别扭，她会躲起来，又不敢躲得太隐蔽，选在他容易忽视却也不难发现的角落，细数他的不是，数完了，气消เ了，他也找到她了，牵起她的手带她离开，不多解释，任由她默默跟着，或许在转角处，他会突然转身，微微拧着眉头，捋去她的碎发，轻声道：“黎儿，对不起”
“谢皇上！微臣惶恐！”云唤举着酒杯站起身，恭恭敬敬行了yi礼。
说着由á头到了yi个大礼，这才喝下手中的酒，云晋言笑着颔首，紧接而来的自是百官纷纷效仿。
大雪下了三日，终是有了见晴的苗头。
“申时。”沈墨放下书，对着她浅浅yi笑。
魏公公说完便急匆匆地走了，黎子何怔了怔，回头背上药箱，只能ม跟上。
殿内果然如宫中传言yi般，焕然yi新，所有布置均用上好贡品，有些是直接从云晋言的龙旋宫拨过来，荣宠至极，甚至还有些赏赐摆在殿内yi角，未来得及收好。
帐外yi声高过yi声呼啸的风声，伴着黎子何乱七八糟的思绪，让她突然焦躁难安，沈墨yi人在外面，如此冷的天气，如何入眠？
刚刚下床，yi阵冷风吹过，帐帘被掀开，月光下沈墨的脸更是冰冷，带来的消息，直直将黎子何扔入冰窟。
上次过来还满布尘灰的小殿，现在已๐被收拾得干净妥当，只是少了各种装饰显得有些萧条，顾妍琳侧卧在榻上，薄薄yi层棉絮搭在身上，面色惨白，双唇几乎看不出血色，细细看去起了yi层白皮，半睁着眼，呆看着床侧的木梁。
声至人到，姚妃yi身火红雪白，刺得顾妍琳眯了眯眼，淡淡瞟了她yi眼，便将眼神放向它处。
终究是自己输了，他不信自己，不愿多调查yi步，武断判决。yi旦被贬为嫔，秀女入宫，她再无出头之日，那她再赌yi次，赔上孩子赌最后yi次，姚妃可以博得他的怜悯，为何自己不可以？最不济，今日姚妃将她推倒，拉着姚妃yi起被贬，她也不愿从此低这个丫鬟yi等！
黎子何领命，快步到妍妃身边，蹲下身子拿脉ำ，跪下皱眉道：“臣该死！娘娘的龙种怕是保不住了”
第二十六章?真相
“本相为ฦ何要与你这黄口小儿商量？劝你还是安守本分，否则ท，哪天冤魂归西本相可是顾不到你。”郑颖不屑地瞥了yi眼黎子何，又回到自己的太师椅上。
勤政殿内向来只有云晋言yi人，宫女太监都在殿外候命，黎子何跟着他入殿，站在yi侧等他开声，他却像看不见黎子何的存在yi般，埋首批阅奏折，两人之间至于沉默流淌，伴着香炉不停飘出的袅袅青烟。
“奴才遵旨！”黎子何只觉得莫名其妙，拱手弯腰，转身退下。
“拖下去，杖刑！”姚妃拧眉冷声道。
“你是不是想说，妹妹行为过激了？”姚妃挑眉，笑吟吟对着yi直在身后看着的妍妃。
黎子何扫视yi周，宅院里的很多“乞丐”们穿着再不似往日破旧，有些人还穿得很是“富贵”，心下了然，不能乞讨，又想生存，便只能变着法子寻银子，坑，蒙，拐，骗？
炎热的夏日，正午阳光分外灼人，树底下的黎子何，脸上带着少许笑意，席地而坐，阳光透过叶间缝隙在他身上洒下光点，随着清风移动。
姚儿的泪水终是忍不出，汹涌滚出，滴在白嫩的双手上yi阵灼痛，低着头颔首应允，她知道，她家小姐向来如此，yi旦决定的事情，便再不容人反驳。
话犹在耳，人事全非。
时间好似静止，黎子何入定般不动，亦不说话，无声在指缝中流淌，云晋言眸中的光亮渐渐黯淡，蒙上yi层死气，垂下眼睑，手指动了动，正打算放下，被人反拉住，淡淡的脂粉香气萦绕在鼻尖，腰被人环住，黎子何脑袋轻轻靠在他胸ถ口，看不清脸上表情，他只看到她发间的木簪，清晰地刻了yi个“黎”字，心头像是被利ำ剑滑过。
“晋言，我们去接yiyi可好？”
黎子何轻浅的声音回荡在云晋言耳边，刚刚的担忧不悦，蒸发得yi丝不剩，难以言喻的欢愉之情yi窜而上，想要紧紧反抱住黎子何，又怕弄疼他，双手僵在空中，又听黎子何问道：“不愿么？”
“不。”云晋言忙回答，多年来少有的失了方寸，沉了沉气，笑道：“去接，明日便去。”
黎子何侧着脸，表情模糊，只听她声音里夹杂了笑意，道：“无需那么急，明日，我先去苏白那里替你拿解药。”
“解药？”云晋言不解，扶起黎子何，黎子何抬眼，解释道：“蓝颜花的解药，明日我亲自去取，只需她半碗血便够了。难道你想带着毒去接yiyi？”
月光下，黎子何巧笑嫣然，云晋言看入她眸中，不由嘴角上扬，俯身吻上她的唇。
梨白殿早已๐不复往日光辉，才几个ฐ月的时日，由最初的圣宠不倦到如今的门庭冷落，不得不令人唏嘘，帝王之爱，琢磨难定。
尽管皇上几乎数月未曾踏入梨白殿yi步，殿内仍是常常传来抚琴之音，女子愁思，尽在其中。
黎子何带着yi众人等浩浩荡荡到了梨白殿时，梨白殿的奴才跪了yi地，殿内琴音未断，吩咐众人在殿外候着，黎子何yi人拿着药盅入了殿。
苏白穿着浅蓝ณ色的纱裙，柔顺ิ地拖了yi地，妆容精致，不见憔悴之色，瞥见黎子何入殿，手上动作未停，脸上反而多了几分傲气，琴音愈发急促。
“心已乱，何须故作冷静？”黎子何嘴角噙着笑意，将药盅放在桌上，吭哧yi响，琴声随之ใ而断。
“你来做什么？”苏白扬高了调子不屑问道。
梨白殿只有她二人，黎子何转身走入里间，实话实说：“拿解药。”
屏风那头，古琴“嘭”地被掀翻，琴弦嗡鸣，苏白气急，面色煞白，站起身便快步入了里间，低吼道：“你利用我！那什么蓝颜草，根本不是你说的那么回事！”
黎子何轻盈转身，在桌边坐下，对着苏白无辜道：“我没有。想要圣宠，蓝颜草的确可祝你yi臂之力，可草是死物，人是活物，想要留住人容易，留住心，还是得靠贵妃娘娘的本事！”
“胡说！若非你从中动了手脚，何以用药之后，皇上反倒对我不置yi顾ุ，对你宠爱有加？”苏白双唇咬得发白，双眼等着黎子何，恨不得在戳破她的微笑。
黎子何坦然道：“你若不信，我也无可解释。只是皇上已经发现自己中ณ毒，我来取解药罢了。”
听闻“皇上”二字，苏白神色暗了暗，自嘲道：“解药？毒药解药都是你说的算，终究我还是太嫩，才会轻信你的胡说八道！”
“信不信由你，如今需要娘娘的少许鲜血，娘娘忍着疼痛便过去了。”黎子何打开药盅，将瓷盖放在桌面上，看都未看苏白yi眼。
苏白脸色变了变，有些惶恐，吸了口气，尽量压抑住，淡淡问道：“血？什么血？”
“贵妃娘娘莫要担心，只是要少许而已，不会伤及性命。”黎子何浅浅笑着，对上苏白的眼。
苏白惊了惊，往后退了几步，今日的黎子何哪里有些不对劲，yi时却找不到，只是看着她的眼，没由来渗得慌，咬了咬唇，双手握成拳，犹豫着走到桌边坐下，低着头，半晌突然开口道：“黎子何，我有句话想问你。”
黎子何拢了拢眉头，淡淡道：“问吧。”
苏白抬头，两眼闪着锐光，yi瞬不瞬盯着黎子何：“其实，你，不只是黎子何这么简单对不对？”
黎子何眉心yi跳，敛目，倒了两杯茶，不置可否。
在苏白看来，这便是默认了，刚刚满是防备的脸上突然浮上怪异的笑，左脸的梨涡刚好浅浅浮出来，声音轻柔，却明显压抑：“你知道么，从小，我便生活在那个阴影里。七岁那年，我随爹爹入云都，赶上季府抄斩的大事，便偷偷跟在爹爹身后看热闹，那时我见过她。yi身血红的衣裳，鲜艳堪比夏日骄阳，精致的五官，摄人的美，还有那浑身的气势，几乎让人不敢直视。从那以后，爹爹像发现了宝贝似地，认定我便是他官路畅通的关键。”
苏白嫩白的手抚上左脸，轻轻的，笑容里有些惨淡：“你知道我这左脸的梨涡怎么来的么？”
黎子何不由看着她的左脸，只见她笑容变得狰狞，夹杂着痛苦，冷声道：“用刀子剜的！生生剜ຄ了yi块肉下去！”
苏白站起来，轻轻挑眉，仍是笑着，眼里却蓄满泪水：“你知道那疼痛么？再疼再痛，还要笑着！”
苏白的眼泪滚落，被她用手擦去，哽咽道：“七年，我被爹爹教习各种她喜欢的，她擅长的，学习如何笑能让这个梨涡最自然，如何说话与当年的丞相千金更为相似，呵呵，目的，就是做个ฐ影子。”
黎子何原本挂在脸上的嘲讽早已散去，移开眼，淡淡看着前方的屏风。
“终于，我做了贵妃，爹爹呢？还是做他的小官，皇上根本没有提拔的意思。”苏白讽刺地笑着，紧接着脸上崩现恨意，yi手指住黎子何，恨道：“可是你来了！我还未成功第yi步，你便来了！你说，你就是她对不对？你若不是，凭什么是我输？”
苏白不服气地看着黎子何，执拗地等着回答。
黎子何微不可闻叹了口气，讪讪yi笑，坦然看着苏白：“我是谁，又有何关系？”
不管是谁，都休想在云晋言那里讨得所谓真爱。
苏白放下手，神情有些恍惚，复又坐下，从发间取下簪子，在手腕上来回滑动，脸上是柔媚的笑：“你知道么？我曾经怀疑他连我叫什么เ名都不记得，他从来不唤我名字的，清醒时看我，眼里好似隔了yi层纱，最多的是喝醉时看我，那ว时他才会认认真真地看，可我必须对着他笑，他对着我喊另外yi个女人的名字，我还要笑得更欢，‘黎儿’？呵呵，对我而言，那就是噩梦！”
苏白突地用力，簪子狠狠滑向手腕，鲜血快速涌出来，准确无误地落在药盅中，黎子何心头跳了跳，垂眸，不语。
“其实他醉酒时对我说过许多话，你想不想听？”苏白对着黎子何拉开yi个笑容，轻声地问，却未等她回答，自顾自道：“呵呵，他说云都那些欺负过你的乞丐，他替你全部赶出城！逼过你的顾妍琳，他替你打入冷宫！背叛过你的郑颖，他替你让他尝尝被背叛的滋味！”
苏白yi瞬不瞬盯着黎子何，声音不阴不阳，看到黎子何的脸白了几分，笑了笑，笑着笑着，眼泪又流下来，猛地站起身，双手挥向桌面，黎子何反应及时，将药盅抱在手中ณ，桌上的茶具被尽数扫落在地上，破碎的声音被她的怒吼声盖过：“他抱着我喊的是你！看着我想要看的是你！与我说的话对象是你！他做这么多全是为了你！你知道我有多恨你？有多恨这张脸？”
苏白赤红的双眼怒瞪着黎子何，眼泪断线的珠子般滑落，声音弱了许多，哭道：“可是可是没有这张脸，他连看都不会多看半眼”
黎子何怔住，紧抿着唇，双眼竟也有些湿润。
苏白像是没了力气，慢慢蹲落在地上，干脆坐下，呜咽着哭了起来：“可是你又回来了，为ฦ什么要回来？现在我连替代品都不是。我抛去所有尊严，用药迷他，送了自己的身子，什么เ都没得到什么都没得到เ你知道么？那夜他说他爱我。你又知道么เ？我当时多想假装什么都不在意云淡风轻地轻笑，讽刺地问他，呵，你说你爱我，爱的究竟是我，还是我的这副皮囊？”
“呜呜可是我不敢，从来不敢我生来就是影子，是你的替代品”苏白坐在地上，两手抱着膝盖，呜咽不止，手上血流不止，染在身上点点血渍。
黎子何突然意识到，她也不过十四岁。
上前几步，蹲下身子，拿手理着她的发，喃喃道：“对不起”
说着扬起yi个刀手，狠狠劈了下去。
苏白惊诧抬头，紧随而来的晕眩中ณ，霍然意识到今日黎子何的不同，双眼里，不经意间透出的死气，浓郁的死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