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能让学步的小兽人长成个半大小子，能让懵懂的少年自立成人。能让华沂将整个东海沿线，足足六百里的海岸线全部纳入囊中，曾经几百个人手拿火把打群架的日子一去不返了，天灾叫人们六神无主、无处投奔，却全都成全了他。
当年，南大陆城郭林立、行人入水曾叫他们羡慕不已๐过，如今算来，他却俨然也有了将近南大陆一半的领土。
遇到敌袭，不见他着慌，打了胜仗，他却也没有什么喜色，索莱木退后他半步，并不与他并肩而立，冷眼旁观，觉得这位首领ๆ如今甚至还不算进入壮年，却先养出了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深沉城府，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长安：“我……”
长安也觉得他似乎憔悴了一些，尽管眉目依稀，腰间的酒壶也依稀。
于是他没话找话的将一直跟在他身边的男ç人卖了出来，指着他对长安说道：“这是海澜，说话和棒槌一样，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大长老叛乱的时候，他年纪小，对那些事情一知半解，带着压抑的畏惧和渴望跟在长安身边，直到那ว场空前绝后的天灾成全了他。
他没了心情在林子里玩耍，闷闷地往回走去。心里像是被撕成了两半，不知道自己应该“偏向”谁，是师父他们，还是他的亲爹。
卡佐一抬手把桌子掀了，一圈人都被迫站了起来，他叉腰瞪眼地嚷嚷道：“照你那ว样说，我们一辈子也甭想好好过日子，今天隔着城墙把人打回去了，明天他们心情好或者没事做了，就又要来，你不种地、不打鱼不打猎么？整天跟着他们这么耗？”
随后他充满嘲讽地看了卡佐一眼，又铿锵有力地补充了一句：“你懂个ฐ屁！”
长安却忽的往后一弯腰，整个人弯成了一个ฐ拱形，黑暗中即使不远处的人都难以从那晃动得厉害的火光中看个分明，唯有金属碰撞的时候发出的迸发出的杀意、以及刀尖剑刃划开的声音叫人头皮发麻。
那ว一边的兽人因而被迫闪开，而另一边的那一位却趁机绕到了长安身后——高高跳起，笔直下劈。
长安“咣当”一下将大棒子戳在旁边，皱着眉，表情严å峻地看着华沂，将自己的衣服用力往回一拽。
只见长安退后一步，义正言辞地指着他说道：“你不讲道理。”
用稻草堵了三天耳朵以后，长安终于忍无可忍，拿着训徒弟用的木刀，大清早地便一脚๐踹开门，杀气腾腾地出来把“啊啊啊”打跑了。
长安怕他吵着别人，无可奈何地给了他一脚，想让他闭嘴，可鲛人“啊啊啊”给鼻子上脸，还厚颜无耻地在地上打起滚来。
索莱木应和着鲛ຑ人歌声里的节奏似的，以一种奇异的语调说道：“因为ฦ我想知道的东西太多了，我想知道万物为什么เ有出生，又为什么有死亡。我想知道死亡究竟是什么，人死后究竟会不会像灯火熄灭、毫无声息。我想知道天有没有尽头，地有没有尽头，天地的尽头是什么，那些消失的诸神是不是全都埋在那ว里。我想知道神存在的意义，人存在的意义，为什么一朵花开了，转眼便会凋谢，为ฦ什么เ四季有轮回，日月有起落……我不在乎别人是否尊敬我，女王——因为ฦ啊，我是个ฐ疯子。”
在山洞里生活的时间长了，索莱木头上的那根野鸡毛都变得光秃秃的，竖在头上，越发显得孤零零，可是此时，没有人会笑话他。
终于，在长安这场要命的伤风好利ำ落了以后，华沂对这个ฐ不要脸的“啊啊啊”实在是忍无可忍，为ฦ了眼不见心不烦，直接把长安拎上了山。
连近海的珊瑚都像水草一样，捡了一茬又一茬。只是眼下谁也没有人有心思摆弄这些平时也算价值连城的东西。
第二天，华沂这个在外面坐了大半夜的倒是皮糙肉厚屁事没有，长安却着了凉。
长安半睡半醒，周遭的声音只能听个ฐ大概，虽然平时也冷，但好歹是外面的冷，点一堆火便能驱散，这回却是从骨头缝里往外冒寒气，太阳穴处也突突地跳着，跳得他一阵一阵地犯恶心。
他怕水这件事虽然没表现出来，华沂却早看出来了，因此故意使坏不把船靠过来。
长安果然就没站稳，随着船跌了下去，华沂将船桨放在一边，这才好整以暇地张开手，刚好便抱了他个满怀，嘴里还笑嘻嘻地说道：“在船上跳上跳下的，你是猴子变的么？看，摔了吧。”
巨兽的大头垂在了地上，眼睛似乎无力地闭了一下，然而下一刻，又勉力睁开，接着他原地化成了人形，正是吉拉。
他喊得脖ๆ子上青筋凸起，简直在用他最后的生命嘶吼。吉拉拼命地抬起头，尾音嘶哑到เ了极致，接着便发不出其他的声音来，于是两行浑浊的眼泪，就顺着他布满灰尘的脸颊上淌下来。
小婴儿晃动着胳膊，勾住了长安的头发，他还不会抓东西，头发很快从他胖乎乎的胳ฑ膊上掉了下去，小家伙“啵”地吐了个泡泡出来，一股味。
索莱木却在这欢快的歌声中ณ扭过了头去，忧心忡忡地望着山洞外面的大雨，心里想道，哪能是好兆头呢？
华沂一抬眼皮，用同样低的声音问道：“多少人？什么เ情况？”
华沂站了起来，把大马刀扛在肩头，“呸”一声吐出了嘴里的草，说道：“咱们的旗子就在山头那里，瞎子也看得见，他们连个人脸都不露，显然是没打算多说，就是为ฦ了抢地盘和抢东西来的——你来问我该怎么เ办？”
华沂站了起来，伸出一手指戳了戳那ว肥虫子呼呼的身体。
卡佐问道：“臭味？”
这是要轰人了。
长安一愣，他知道这些事都是所谓“部ຖ落里的大事”，虽然看不出它们“大”在哪里，但别ี人都是极重视的。从没有人找他商量过什么“大事”，长安心里突然升起某种奇异的感觉，像是有人把一个ฐ摇摇欲坠又极重要的瓷碗交到เ他手里似的。
他说着这话，目光却从那位不知所措的年轻武士脸上飘开，华沂眼窝很深，因此显得目光森冷，内里仿佛带着沉沉的铁ກ锈味。
他第一次品尝到เ了这种来自权力的滋味，说什么就是什么，一句话能让人脑袋滚到地上，一句话能ม让人从普通的侍卫变成长老，大起大落，随心所欲，比任何一种力量都来得叫人心驰神往。
长安道：“行。”
长安扫了他一眼，觉得华沂忘太大，刚ธ说完的话，都叫他听到狗肚子里去了么？但他心里这样想，嘴里却还是不温不火地又重新า说了一遍：“我去打猎。”
长安皱眉道：“那ว不可能，那样的刀很快就会断。”
索ิ莱木却不理会，接着说道：“它是九天之外飞落地面的神铁所制ๆ，确实不凡，但也确实易断，执拿的人，力气小一点，刀刃送不出去，然而力气稍微大一点，就会折断他自己้的刀，下手之力必须垂直，否则刀会崩成两截。它脆弱极了，可也因此锋利极了。它能把一头发丝纵向劈成三瓣，能将人的脑แ袋整个砍下来，人却要走出十步以后才感觉到自己已经身首分离——你信也好，不信也好，这都是刀神告诉我的。”
长安没见过这等阵势，呆呆地单手搂着他的刀，还没想起来把自己的手腕归位，战斗就已经尘埃落定。
那幽灵部落后面的追兵带着几种不同的旗子，看起来是几个部落的联盟，巨เ山首领洛桐走上前去，对那ว些追兵郑重地弯腰行礼，口中说道：“从我的部落里出的叛徒，惹来了贪婪的豺狗，我不知道说什么เ好。”
长老没办法，只能暗中和老瞎商量。
老瞎轻声道：“别慌，往前六十里，有个ฐ山坳，我算了算，以我们的脚程，正好可以赶在秋狩节的时候到那里，去弄些美酒，再买些漂亮女人回来，咱么叫银牙好好地过一个节，绝不让他离开那ว个谷地。”
华沂听着那小孩尖锐而歇斯底里的惨叫，知道那ว是被要被活活烤成人干时的发出的声音，然而他的脚步丝毫也没有停留，脸色平静得近乎冷酷——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就变成了这样的一个ฐ人。
就在此时，少年突然开口问道：“哲言说你那时候年纪还很小，一个人在路上，为什么要用自己的食物救他、还给他打了一头鹿呢？”
世上怎能有这样的人？
此时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清晨的阳光从云层中露出头来，少年站在那ว里，微光落在他的侧脸上，显得既柔和又漂亮。一个距他最近的巨兽突然往后退了十来步，骤然化作人形，口中ณ叫道：“妖怪！”
长安默不作声地将地灶坑里的火堆点了起来，华沂便将他的小刀在火上烤了一会，随后一刀将伤口上已经化脓的烂割了下去，脸颊๐抽动了一下，额头上的冷汗“噗嗤”一声掉进了灶坑里，然而他忍住了，一声没吭，将随身的伤药往伤口处撒去。
小小的迎屋里一时间悄然一片，只有男人压抑的、重的呼吸声，以及地灶坑里面受了潮火柴的发出的“噼啪”声。
不过这来历不明的亚兽少年毫无交谈的欲望，只是扫了叫醒他的人一眼以后，便把自己的行李拖了过来，枕上去接着睡。那ว行李包里也不知道装了些什么东西，鼓鼓囊囊的，有一丈多长，似乎还挺沉。
他这样想着，便又忍不住多看了对方几眼，倒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左右没别的事，看见了好看的人，总要忍不住多瞧几眼的。
之ใ后，路达仿佛恢复了正常，看似毫无特别ี之处，甚至青良还看见他笑了一下，然而青良总是觉得心有不安，只是不知道为什么。
当天夜里，青良怀着这样的疑虑重重躺下，一合眼就噩梦连连。
睡到เ半夜，青良忽然一激灵，猛地坐了起来，心跳如雷。
不对——青良不知怎么的想起来——肯定有什么不对，路达对他从来都是废物长废物短，心情大好也不过是叫他一声名字，什么时候说过“好兄弟”三个字？
青良连滚带爬地跑出了自己้的帐子，魔障了似的奔向路达的。
路达的帐子门虚掩着，里面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