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子掀开的片刻，舞娘细细的歌声从门缝里露了出来，意思似乎ๆ带着不详之意的冷风灌进帐子，一下撩动了那些所有在远处喊杀声里坐立不安的心。
就在此时，靠近门边的一个中ณ年人陡然暴起，一抬手将座位上的餐刀扔了出去，正打在酒壶上，“砰”一下碎了个干净，酒水淌了一地。
“看……看见那个鲛、鲛ຑ人，他他他他不是人啊！我看见他在吃人肉，满嘴都是血，牙，那个ฐ牙！有这么เ长，一直戳到下巴上，吃的那ว真是人肉啊，我……我都瞧见脑袋了！”
青良深吸一口气，他说了出来，便略微冷静了一些，试图思考起来：“师父……长安呢？我们得先去找他……”
他身体从来不好，因而觉得有些累，却又不是筋疲力尽的那种累法，而仿佛是在阴雨绵绵的晚上，窝在火炉旁边的时候，那种眼睛自然而然要合上的舒适的疲惫。
华沂带着一点笑意看着他，等着听他能说出什么感言。
长安没听说过还有人愿意花钱干这种事，华沂便伸手摩挲着他的头发，目光一点一点柔软下来，轻声解释道：“总有些人不孝顺爹娘，还不愿意给别人知道，阿爹阿妈死了，便雇一帮人去他家门口哭，外人看起来好看……行了，这些烂事，你不用懂。”
长安猝不及防，吃得本来就急，想说话，没顾上嗓子眼里有热粥，顿时给呛住了，咳得昏天黑地。华沂一边偷着乐，一边努力将脸上的表情掰成忧虑的样子，拍着他的后背语重心长地说道：“你看，喝个ฐ粥都能呛着，你这日子过得啊，实在是乱七八糟。”
就这一点来看，还真不大像整日里烧杀抢掠为ฦ业的幽灵部落，然而也不大像是躲灾的流浪难民。
“一帮带甲执锐的，非要装成是乌ไ合之众。”华沂低声道，“有点意思——找个ฐ人下去问问怎么回事。”
甚至和首领长老家的贵妇与小姐也是不一样的。
这老行商也不知是怎么เ弄的，人人都在逃命的时候，他竟然还养着这样两个人，并且养得花枝招展，水水灵灵。
长安将木刀撤回来，指着一边的木桩道：“三寸的地方แ，横劈前突各三百次，去吧。”
长安抬眼去看青良，只见那货双手拿着一把弯刀，憋足了力气，脸红脖ๆ子粗地正往下生砍，乃是个标准的劈柴动作，十分卖力，那ว小小的木桩表面宛如乱刀剁过的肉馅，一片木头渣子乱ກ飞，周遭一丈之内没人。
长安点头道：“好。”
长安反问：“要不你以后就对我不好了么เ？”
有翼兽人不像深藏在海里的鲛人——有生之年谁都没见过，同住在大陆上，曾经和兽人们多有摩擦，在此时见到เ了对方，顿时都有些紧ู张。
女首领思考了一会——以他们的战斗力，在这里对上这些兽人似乎是绝无胜算的，而且环境恶劣至此，没有人想因为无畏ั的争斗而损失战斗力。
索ิ莱木脸上的表情却有些古怪，似乎是想笑，又尽力忍着，因此有些猥琐——当然，他的表情总是很猥琐的，所以其他人都见怪不怪。
华沂：“……”
稚子都想变得强大，有一天他们真的会变得十分强大，而后发现还有更强大的东西——杀了骨翅大鹏，还有双头蛇，杀了双头蛇，却还有杀不死的巨石和山洪。
路达大喜，眼睛里冒出了光来，这孩子平日里有些沉默，脾气也不怎么เ样，这会却像个得到了糖的孩子一样，追在长安身后，喋喋不休地问道：“你要教我什么？是马刀么เ？像你那ว样的……”
可惜这位被撒娇的对象还一点也不配合，不解风情，反而一个劲地往人后躲。
众人本以为ฦ她是开玩笑，可是阿兰气呼呼地抬起手来，人们才看见，她并不怎么娇嫩的手上却真的有些红肿，上面还有细小的血迹。
长安发表完他的一番๘真知灼见，便又老老实实地回到阿叶替他打理出来的地方，洛桐的儿子原本还在那ว里哭，可是他眼睁睁地看着长安砍了一个人的脑袋，这会一见了他过来，吓得眼睛睁了老大，连怎么เ哭都忘了。
长安闭目养神，对他那一脸的惊惶来了个眼不见心不烦。
华沂这会听到了他的声音，揪起来的心终于放下了一些，他把长安放在大石头前，让他靠着石头坐在那，蹲在一边，发愁了一会，说道：“上路以后坐在我身上吧，我带你。”
华沂翻了个ฐ白眼，把手放在了他的额头上：“断后的不少你一个。”
第二波来支援的兽人们赶到的时候，便见着这边的对峙，一边是衣襟凌乱的少年，一边是巨虎和一干虎视眈眈的食畜ไ生，双方实力差距显著，然而竟然就这么僵持住了，谁也不肯先动一下，简直成了一番奇景。
长安没说话，夜风掀起他的头发，夜色掩盖了他异常苍白的脸色，也一同掩盖了他眼角唇心的那一点不合时宜的艳色，他的眼睛被大风吹地半眯起来，上眼皮清晰而巧地勾勒出出了他的眼形，鼻梁挺直，额角上沾了尘土，他看起来就像是一尊经年坐落在那里的石像，用手一抹，就露出厚厚的尘土下面、那凝滞在岁月深处的清秀眉目来。
“草药。”长安说道，“我喝的。”
长安的视线被迫转移，可小刀像是活的一样，从他的手指间穿梭而过，刀背滚过他的食指和中指，落入到人手上最不灵活的四指和小指之间，那ว芋蛋果在他手心上转了起来，眨眼间便被刮下了整整三圈的层皮，一气呵成，别ี说是断ษ点，便是一点转折凝滞也瞧不出来。
华沂对他心里存着感激和亲近，没少派人给他送东西。可那些贝塔、珠石、皮革并一些奇珍，全都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屋角长蘑菇，可见主人连翻都懒得翻。
长安人生地不熟地到了这么一个ฐ陌生的部落里，也不愿意和别人说话，自己能有什么意思呢？被索莱木一拐，可不就是跟着他鬼混去了么เ？
长安简直是受到了惊吓，蹭一下往后退了一大步，瞪圆了眼睛望着这比他还要矮一头、却气势汹汹的大胆姑娘。
长安觉得自己้点头也不对，摇头也不对，汗毛都竖起来了。
索莱木用万分蔑视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口中道：“吾乃诸神使者，无所不晓，干什么เ？你第一天认识我？”
“不开化的蠢人，简直愚不可及，”索ิ莱木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用胳膊肘打了华沂一下，“自己拿着串，还想让我伺候你么？”
然而两个人的身体毕竟贴得极近，华沂在一片靡的气氛中ณ，骤然嗅到เ少年身上清新干净的气味，他不知道是周遭这个ฐ氛围，还是多喝了的两口酒的缘故，竟然有些口干起来，心里奇异地一荡，几乎是一下悸动了。
真看得起我——他埋在长安肩膀上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
他说不清楚，却从少年的问题里觉得做人做出了一点凄凉滋味，便摇了摇头，过了好半晌，才说道：“有些事是不用刨า问底的，比如狼要吃，鸟要下蛋一样，你只能不停地走，看见的人多了，稀奇事也便多了，很多事不明白也明白了，懂么？”
华沂成功地岔开了长安那个让他尴尬的话题，得意地想道，这位兄弟本人可真乃奇人异事也——他实在是太好骗了。
华沂只听这少年用一种非常柔和乃ี至于谦逊的语气说道：“因为在一尺以外，没有东西伤得了我，不用醒。”
他从未见过可以猖狂得这样平静坦然的人。
从林中走出了几个人，为首的一个ฐ是人形，身边带着三四头陆生的巨兽，还有一个有翼兽人化成了鸟的模样，停在了距离华沂非常近的地方的一棵树枝上，他们看也不看地上两半了的同伴，仿佛那倒霉蛋出来就是为了用自己的尸体麻痹华沂一下的。
这人轻轻地说道：“既然知道害怕，就把东西交出来，我们大家也都能省些功夫，你说呢？”
华沂唯恐天下不乱地指着那“断臂”的兽人哇哇叫道：“我的东西都在这了，你们这些人怎么เ这样奇怪，到底要我交些什么嘛！哪个小偷偷了东西，还要栽赃嫁祸给我？哦……对了，我想起来了！偷了你老婆衣服的是那天那个瞎眼麻子，苍天啊冤枉死我了！你说你那个婆娘，一屁股能坐死一头驴，除了瞎了一只眼的老秃瓢，谁打得上她的主意哟！”
这时，那老兽人终于从混战中摆脱了出来，一只苍老的手化作爪，狠狠地抓向华沂的口：“少放屁，你给我……”
大蛇一下子撞空，转头向着他的刀柄咬过来。
两个落水的声音，一个ฐ是长安，一个是被齐齐斩ล下的蛇头。
以长安的眼力，盯着树上那些飞快变动的纹路看了没有一会，眼就花了。
北释其实依然并不真心想教他，打算用这种方法让这小家伙知难而退——学刀，说得轻巧，他一个ฐ亚兽，天生就没有驾驭这种凶器的力量。
“你师父喜欢清静，这里人太多了，熙熙ກ攘攘，他住得不舒服。”海ร澜说到这里，忽然一笑，总显得几分僵硬的脸立刻变得温和了起来，“婆婆总爱刁难媳妇，岳丈从来看不惯女婿，他待你如同亲生，你就让他再胡搅蛮缠几天、过过瘾吧。”
北释他们走的那一天，华沂简直恨不得来个全城欢送，盼星星盼月亮般地迎来了这一天。
依他的意思，把这两ä个祸ຖ害往城外一踹，城门一关，便万事大吉了。
回头再跟长安算算这些天的账。
然而长安却默不作声地将这两ä人送出了老远，华沂生怕人便这样被那两个老男人拐走，一路也只得憋气赔笑地跟着，时不常地听北释几句挤兑。
不知走出了多远，北释才回头扫了长安一眼，十分不耐烦地挥手赶他：“你怎么还跟起来没完了？黏糊糊得跟个虫子似的，去去，赶紧走吧。”
长安一把攥住他的手腕，问道：“你们要去哪？”
这问题他反反复复已๐经问过数遍，每次都被堵回去，他却依然像当年缠着北释学刀一样不依不饶。
北释终于面露无奈，抬手摸了摸长安的脸，敷衍地说道：“回宇峰山，行了吧？”
长安知道他说得是假话，然而他没有证据，只是有这样强烈的感觉，那ว像是要在他心口搅出个洞来，比之ใ当年哲言撒手人寰的时候来得更要清晰难过。
当年他还能抱着哲言的尸体不放，谁动他就咬谁，然而此时，他却只能勉强压抑——这样大的人了，难不成还能抱着师父的大腿不让他走么？
可是生离哪就比死别轻呢？
他们终于像是指缝间的沙，一个个不留痕迹地流过他拼命想要挽留的手。
长安低头半晌，到เ底松开了他的手，说道：“我住的屋子别ี拆，给我留แ着。”
北释大笑起来：“我是想留แ呢，那么大的地震，你那个破烂房子当年建的时候就不怎么เ样，十个也震塌了。想住，自己滚回来再盖一个，累不死你。”
长安不会强颜欢笑的那一套，他笑不出，便只是绷着脸看着他。
北释渐渐收敛的笑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想摸他头的手终于还是放了下来，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对海澜说道：“走了。”
然后这狠心的男ç人便真的带着海澜一路往前走去，一次头也没有回。
直到他们两个彻底走出长安的视线。
作者有话要说：卷三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