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脸颊染上了一点血色，便那样直勾勾地看着华沂随便扯过一块布，将手上的东西擦掉，看得连华沂那样厚的脸皮都有些挂不住，忍不住调笑道：“如何，这回知道做人的滋味了？”
他身体从来不好，因而觉得有些累，却又不是筋疲力尽的那种累็法，而仿佛是在阴雨绵绵的晚上，窝在火炉旁边的时候，那ว种眼睛自然而然要合上的舒适的疲惫。
长安仔细一听，果然这哭声不怎么对劲，哭得不是平铺直叙的，而是高低起伏，别有韵律，婉转得跟唱小曲似的，间或还夹杂着几个ฐ颇็有节奏感的小哭嗝。
长安没听说过还有人愿意花钱干这种事，华沂便伸手摩挲着他的头发，目光一点一点柔软下来，轻声解释道：“总有些人不孝顺爹娘，还不愿意给别人知道，阿爹阿妈死了，便雇一帮人去他家门口哭，外人看起来好看……行了，这些烂事，你不用懂ฦ。”
从远处一望，华沂第一感觉便是前面的人跟后面的人不是一拨的。
就这一点来看，还真不大像整日里烧杀抢掠为业的幽灵部ຖ落，然而也不大像是躲灾的流浪ฐ难民。
舞娘们大多是无父无母，或者奴隶出身，很小的时候便被人转手卖给行商的小女奴，行商从这些小女奴里挑选长得最拔尖的，精心教养长大，能长成一副倾国倾城的模样。
甚至和首领长老家的贵妇与小姐也是不一样的。
还没有等他抬头，木刀已经压住了他的后颈่。
长安将木刀撤回来，指着一边的木桩道：“三寸的地方，横劈前突各三百次，去吧。”
华沂第一次这样说的时候，长安没听明白，这回没人解释，结合之前的事，长安却是无师自通了，他从来心里有什么，脸上便是什么เ，一听这话，顿ู时露出了一脸的纠结，有点找不着北的意思。
长安点头道：“好。”
她一头长发编成几股小辫，垂在身后，露出了一张小得仿佛被门夹过的脸，眼角带着不少细纹，看起来是上了些年纪的，形容十分狼狈。
有翼兽人不像深藏在海ร里的鲛人——有生之年谁都没见过，同住在大陆上，曾经和兽人们多有摩擦，在此时见到了对方แ，顿时都有些紧张。
索莱木“啧”了一声。然后他目光一闪，看见了一小堆长相古怪的贝，幼儿巴掌大小，扇形，贝壳长得十分斑斓好看，拿在手里，上面闪烁着一圈一圈不同颜色的光晕。
索莱木脸上的表情却有些古怪，似乎是想笑，又尽力忍着，因此有些猥琐——当然，他的表情总是很猥琐的，所以其他人都见怪不怪。
路达一愣，显然是没有考虑过这么高深的问题，他愁眉苦脸地思考了很久，才说道：“我是个兽人，你不给我带枷锁，不拿我当奴隶使唤，我自然是要学刀，变得强大的……唔，如果我不变强大，就没办法对付那些欺负我的人，也没有办法报答你。”
稚子都想变得强大，有一天他们真的会变得十分强大，而后发现还有更强大的东西——杀了骨翅大鹏，还有双头蛇，杀了双头蛇，却还有杀不死的巨เ石和山洪。
这一系列过程要过水又要剔肉，反复去除污物以及上硝面，生皮厚重，是个体力活。
可惜这位被撒娇的对象还一点也不配合，不解风情，反而一个ฐ劲地往人后躲。
索莱木没想到这愣小子竟能说出这么有理有据的话来，登时听得一愣，只听长安又唯恐他不明白似的，指着索莱木腰上的弯刀现身说法地解释道：“就好像你那个ฐ破烂，本来就不怎么样，打出来刀柄就是歪的，再加上你老也不用，还不磨，我看离生锈不远了，等生了锈，它就是更是废物一把了，当个棍子打人都不疼。”
长安发表完他的一番真知灼见，便又老老实实地回到阿叶替他打理出来的地方，洛桐的儿子原本还在那里哭，可是他眼睁睁地看着长安砍了一个人的脑袋，这会一见了他过来，吓得眼睛睁了老大，连怎么哭都忘了。
“你他娘的比突然喷出来的地火还吓唬人。”华沂不轻不重地在他后背上拍了一下，压制ๆ住长安想站起来的动作，双手绕成了一圈，把长安圈在了两条胳膊里，骂道，“给我老实点。”
华沂这会听到了他的声音，揪起来的心终于放下了一些，他把长安放在大石头前，让他靠着石头坐在那，蹲在一边，发愁了一会，说道：“上路以后坐在我身上吧，我带你。”
路达看着他的刀，眼睛里第一次冒出毫不掩饰的艳羡，然后他一低头，从长安身边跑了出去，爹不疼娘不爱地加入到了搬运柴与油的成年人们中，卖力地干起活来。
第二波来支援的兽人们赶到的时候，便见着这边的对峙，一边是衣襟凌乱的少年，一边是巨虎和一干虎视眈眈的食畜生，双方实力差ๆ距显著，然而竟然就这么僵持住了，谁也不肯先动一下，简直成了一番奇景。
长安这话说完时，手快得叫人看不清，已๐经将一个ฐ滚圆的芋蛋果削完了，他轻车熟路地拿起了第二个，雪片一样薄得不可思议的芋蛋果便接着在他手中纷纷落下。
“草药。”长安说道，“我喝的。”
华沂听到，心想，这样的奇珍异兽如何能ม担当得起一族长老之ใ首？难不成就凭他擤鼻涕๓时一口气憋得比别人都长么？真愁死他了。
华沂对他心里存着感激和亲近，没少派人给他送东西。可那些贝塔、珠石、皮革并一些奇珍，全都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屋角长蘑菇，可见主ว人连翻都懒得翻。
姑娘排开众人，走到长安面前，说道：“喂，我叫做阿兰，你叫什么เ名字？我嫁给你好不好？”
长安简直是受到了惊吓，蹭一下往后退了一大步，瞪圆了眼睛望着这比他还要矮一头、却气势汹汹的大胆姑娘。
医师确实是十分重要的资源，那些纷繁的草药和药，非得聪明的人才学得会，而且自己领ๆ悟是没门的，只能师从其他的老医师，便是想学，也要找到门路才行。
索莱木用万分蔑视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口中道：“吾乃诸神使者，无所不晓，干什么เ？你第一天认识我？”
同手同脚、面色紧绷、在一片狂欢的背景里不苟言笑到了好笑的地步。
然而两ä个人的身体毕竟贴得极近，华沂在一片靡的气氛中，骤然嗅到少年身上清新干净的气味，他不知道是周遭这个氛围，还是多喝了的两ä口酒的缘故，竟然有些口干起来，心里奇异地一荡，几乎是一下悸动了。
华沂这话说得十分语焉不详，长安没想到เ世上还有这样不讲理的事，便追问道：“‘别的东西’是指什么เ？”
他说不清楚，却从少年的问题里觉得做人做出了一点凄凉滋味，便摇了摇头，过了好半晌，才说道：“有些事是不用刨问底的，比如狼要吃，鸟要下蛋一样，你只能不停地走，看见的人多了，稀奇事也便多了，很多事不明白也明白了，懂ฦ么？”
哲言骂人他一声不吭地听着，阿妍不明原因地哭泣，他出门去给她采带着露水的花。
华沂只听这少年用一种非常柔和乃至于谦逊的语气说道：“因为ฦ在一尺以外，没有东西伤得了我，不用醒。”
下一刻，那狼狈地喘着气的雪白巨兽原地消失，原处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他额头上布满冷汗，站起来的瞬间膝盖便软了一下，险些跌倒，男人勉强撑住了自己，口剧烈地起伏着，踉踉跄跄地靠在了一棵大树上，脸上却露出一个不慌不忙地笑容。
从林中走出了几个人，为首的一个ฐ是人形，身边带着三四头陆生的巨兽，还有一个有翼兽人化成了鸟的模样，停在了距离华沂非常近的地方的一棵树枝上，他们看也不看地上两半了的同伴，仿佛那倒霉蛋出来就是为了用自己的尸体麻痹华沂一下的。
幸好在场所有人都很忙，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诡异的亚兽少年。
华沂唯恐天下不乱地指着那“断臂”的兽人哇哇叫道：“我的东西都在这了，你们这些人怎么这样奇怪，到底要我交些什么嘛！哪个小偷偷了东西，还要栽赃嫁祸ຖ给我？哦……对了，我想起来了！偷了你老婆衣服的是那天那个瞎眼麻子，苍天啊冤枉死我了！你说你那ว个婆娘，一屁股能坐死一头驴，除了瞎了一只眼的老秃瓢，谁打得上她的主意哟！”
长安不慌不忙地往后错了一步，电å光石火间，手中的刀便极确地穿过大蛇的毒牙下面那一点缝隙，刀锋笔直地穿过蛇嘴，大蛇疼得昂起头，长安的脚๐尖便一点蛇身，随着马刀的长柄翻身而起，借着这样一扑的力气，马刀便毫不留情地穿过了毒蛇的一个ฐ脑แ子。
大蛇一下子撞空，转头向着他的刀柄咬过来。
男人就像一个ฐ喜怒无常的人，说着说着，脸上的笑意就忽然不见了，他敲了敲长安的后脑勺，甚至略显冷淡地道：“除非你练成了自己的刀——你从现在开始砍树，什么เ时候砍下来的树枝够建一个ฐ木屋的，什么时候可以搬到屋里去住，屋子没建好之前，往前不得走出我的院子，往后不得走出这片林子，否则生死自负，听到没有？”
以长安的眼力，盯着树上那些飞快变动的纹路看了没有一会，眼就花了。
长安心里想道，然而他不敢回头张望退路，他看得出来，自己只要稍微走一点神，在他正前方最大的那个怪物就会扑上来咬死他。长安握紧ู了刀柄，此时才终于觉得有点害怕起来。
这一点害怕，反而让他的脑子空前的清醒起来，不过他虽然清醒，可惜实在是没来得及学会什么技能，脑子里依然是清醒的一片空空如也——只除了那个奇怪的人教他的那一招。
他没时间哭，没时间坐在原地痛苦。
这怎么可能ม？
“水性不好，没留神让礁石划了一下。”长安有些赧然地承认了自己这方面不行，然而他顿了顿，又抓不住重点地补充道，“要是在陆地上肯定就没这事了。”
华沂的眉头大皱特皱，见他身上果然是带着一层寒气，大概是下海ร回来又洗了个澡，头发都没干透，伸手一摸，还带着一点潮，顿ู时气得用手指狠狠地戳他的额头：“你吃错药了么เ？大冷天的下海，你是嫌你死得不够快，还是嫌我死得不够快？”
长安却忽然捉住他的手，往他手心里放了一个凉飕飕圆滚滚的东西，华沂吃了一惊，低头一看，只见手心上是一颗圆滚滚的海ร珠。
华沂几乎ๆ忘了他帐子里还有没走干净的人在探头探脑แ的围观，怔了片刻，神情古怪地问道：“这是给我的？”
长安点头，说道：“布冬的小儿子出海的时候打过好多珠子，我让他带我去的——你喜欢不喜欢？”
华沂当即不知说什么好，心道这他娘的，我又不是大姑娘头上戴花、颈上带串，要珠子干什么使？这货都这么เ大人了，也没个大人模样，没轻没重得要命，大冬天下海，这办得都是什么鸟事？
华沂又是心疼又愤怒，恨得想把他按下打一顿屁股。然而他看着长安那满怀期待的模样，又不忍心叫他失望，一张脸青了又红红了又青，训斥ม的话几次三番地在嗓子眼里冒了头，又硬生生地给咽了回去，噎ດ得要命，好半晌才含含糊糊地憋出一句：“嗯，挺好的。”
一圈汉子一起叹为ฦ观止，甚至有人若有所思地打量起了首领的屁股。
华沂见长安傻笑起来，连忙将珠子揣进怀里，拎起长安的后颈，几乎是拎着他扔到เ了小榻上，三下五除二用兽皮和棉被把他裹成了一个肉虫子，又在他头顶上使劲按了一下，恨不得连脑袋也给他按进被子里。
长安艰难地冒出了个头来：“我喝过驱寒的草药了。”
华沂臭着脸道：“再喝几碗。”
长安：“当饭吃么？”
华沂：“你哪来那么เ多废话——还有你们，都看什么看，还有正事没有？没有都给我滚！城墙不用人看着？城防不用人巡ำ逻？”
众人围观了一出首领如何被人送珠下聘的奇观，心满意足，见他恼羞成怒，登时哄堂大笑，作鸟兽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