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略微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周遭是茫茫一片的旷野，是面容疲惫而呆滞的人群。
长安长到了十八岁，头一次有了这样多的心事。
他觉得自己简直是贱得鬼迷心窍，连那种话、那种事也干得出来。
所以他痛苦了一个眨眼的功夫，就干脆ะ利落地决定要破罐子破摔，准备下流到เ底了。而就在他做出了个ฐ这个ฐ决定以后，竟然觉得心情十分愉快，目光偷偷地跟着长安转了几圈，他越看心情越好，到最后简直恨不得哼起小曲来。
随后，长安双手抓住弯刀的刀柄，使用臂力面无表情地往上一提，巨兽的脑袋都被他掀了下来，骨碌碌地滚在地上，染红了他的裤腿。
陆泉却呆住了——当他还是个亡的时候，就一直跟着华沂，他们一起做过不知道多少生死一线的任务，所以只是一眼，他便认出来，这种近乎ๆ暗杀的手段，与华沂惯用的如出一辙。
但是怎么可能？
怎么会？怎么能？
他们两ä人虽然共处一室，相互却都当对方不存在，十天半月也说不了两句话。以至于长安现在看着他，依然觉得有点陌生。他对路达说道：“不怕死，你就跟着我。”
跑过去的先是狼、狐一类最狡猾的东西，随后是一些小动物混杂其中，再之后便是一些大型猛兽，所有的东西都慌不择路地往前跑，唯恐被什么东西追上似的，百兽狂奔，相互踩踏，有时撞在一起，还有一些莽撞地冲进人群，被当即斩杀的，随着越来越多的野兽从林子中跑出来，小火堆威แ慑力有限，很快就会被四散的野兽们冲垮，场面渐渐乱了起来。
这些东西都是散布的流浪ฐ行商们兜售的，要价很高，里面的炭火也非常珍贵。
长安见他进来，连头也没抬，依然非常专注地削着一只洗干净了的芋蛋果。芋蛋果的皮已经细致地刮去了，长安用一把不过食指长的小刀片将芋蛋果的往下削，每一刀下去都削下均匀的一片，薄如蝉翼，他的动作不慢，芋蛋果一片一片地从他的手缝中往下掉，很快便堆满了一个盘子。
索莱木拍拍屁股爬了起来，指着华沂没好气地道：“让他吓跑了！”
华沂：“……”
落下来的兽爪再没了力量，被长安一侧头便闪了过去，他觉得这个人简直是自寻死路、不可理喻。
不知是谁先叫了声好，一群汉子嗷嗷ç地叫唤了起来，纷纷凑上来，你一拳我一掌地拍起了长安的肩膀，长安对这种过于热烈的示好方法十分不适应，而那位被他救了的姑娘却突然清脆地当当众大声宣布道：“阿爹，我看上他了！要嫁给他！”
索莱木就用这种迷雾蒙蒙的目光盯着长安看了一会，说道：“好刀。”
“屁话篓子。”华沂坐在火堆旁边，不满地抱怨道，这时少女阿叶走过来，用一个奇怪的大片叶子包了一整只鹿腿，递给他们，然后微微低了下头，又悄悄地走了，华沂道了谢，闻了闻那片大叶子，奇道，“这是摩柯叶，止血的——黑鹰那ว边竟然还有医师剩ທ下？”
女人像是一条没有骨头的蛇，火光下她的皮肤如蜜，上面流淌着淡淡的光华，一双大眼睛半眯着，整个人缠在男人身上，腰肢和手臂都柔软得不可思议。
乐师打起了更为杂乱无章的鼓点，周遭整个是一片狂欢，就像是野兽们集体到了发情期，空中涌动的尽是躁动与的味道。
以前没人跟他说过这样复杂的事，长安听了，皱着眉思考了一会，觉得这件事很没有道理——有的人眼睛大，有的人鼻子长，有的人嘴小，人人长得都不一样，为ฦ什么เ别的地方大大小小都没关系，唯独脑袋小就是非我族类呢？
“当年十二天神开辟天地，令极寒之地有鸟人，大陆之上有兽人，大海之ใ中有鲛人。不同地方的人群信仰不同的神，神若能相安无事，人便也相安无事，神若拌嘴开战，人便要横尸千里，血流成河。”华沂仿佛是看出了他的疑问，他就像个非常靠得住的老大哥一样，声音低缓地解释道，“而后传说这十二真神相继坠落，天下大乱，地上冰冻千里，海上死鱼成群，侥幸活下来的人们再没有信仰，再不用因为神而彼此争斗，但仇恨却是刻๑在骨子里的。”
就在这时，华沂的手无意间又往前伸了一两寸，谁知就是这不过一半个指头的距离，那枕着布包睡得晨昏不辨的长安却在这时骤然睁开了眼，黑白分明的眼珠里反出一点冷光，这刚刚还在大梦春秋的少年身上流露出凛冽的杀意。
“你干什么เ？”长安问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里还带着刚醒过来的沙哑，眼神却清明得好像从来没有睡着过。
翅膀扑打的声音传来，华沂在那大鸟当空向他扑来的时候迅速闪开，随即一步往前蹿出了三丈来远，躲过了一排的毒箭，而后一爪挥开那ว只胆大包天的有翼兽人，喉咙里发出一声警告的咆哮。
若不是情况紧急，华沂也并不愿意与这些不知深浅的有翼兽人正面冲突，可是眼下看来，不冲突是不行了。
少年却在这时候好巧不巧ู地看过来，华沂忙对他打眼色，叫他躲远一点，谁知他眼睛都快挤得抽筋了，那货竟然还没能领会神，依然安安稳稳地坐在那里，几次险些被两个ฐ掐得正欢的兽人波及，他也毫无危机感，还非常好奇地眨眨眼睛，竟然聚会神地研究起华沂脸上那多变的表情来。
“别打啦！别ี打啦！”华沂扯起嗓子叫唤了起来。
然而不管怎么说，长安已经能拿得起两尺多长的大刀了。
一开始北释会跟着他，等长安独自杀了一只骨翅大鹏之后，北释便不在他打猎的时候出现了，日常的打猎也成了长安的事，既能加餐吃，又能ม炼刀，后来长安回想起来他童年时候学刀的日子，发现自己练刀的整个ฐ过程中，常伴的好像就“吃喝”二字。
“留神看着。”北释说到这里，从身后捏住了长安的小手，长安感觉到男人手上传来的那种无法违抗的力量，带着他的手将刀片挥了出去。
可随着北释的动作慢下来，手中的刀却再无法往上递一寸，卡在了被割断ษ了一般的树杈之间，那ว股带有异香的树汁滴滴答答地流了一地。
那玩意约莫和大蜥蜴一样长，长着长长的尾巴๒，细脚伶仃的四肢，有一口尖牙，身上反着五颜六色的光，走路却十分轻巧，一个个身子细如蛇蚁，却顶着一个极大的脑袋，走起路来摇摇晃晃、不堪重负，好像随时都有可能一头栽倒。
可当它们一个ฐ个地排着队，通红的眼睛一致望向长安，仿佛在盘算这顿ู美食应该从何下口才好的时候，就完全不滑稽了。
十四年来从未体会过的愤怒便这样从他的身体里一股脑地爆发了出来，他瞠目欲裂，卡住蛇的命脉，脸上青筋凸起，平素温和好看的眉眼竟显得狰狞起来——骨至亲，也是能ม互相残杀的么？
十几年一同长大的情谊，难道只因为ฦ他阿爹一句要把相邻部ຖ落的女孩娶ດ过来给他做老婆，便能让亲哥哥痛下杀手么？
这小孩是个不能化兽的亚兽人也就算了，身体竟然还非常不好。即使不贴在长安的口，男ç人也能感觉到เ他那ว剧烈得平复不下来的心跳，甚至带动得小孩全身都微微颤抖起来——果然，看他的笑容还没从脸上消เ失，紧接着就喘不上气来似的咳嗽了起来。
这样的骨，他就算聪明，能怎么样呢？瞧他这模样，先天不足的小亚兽，能安安稳稳地活着长大，就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了，他凭什么拿得起刀来呢？照ั这样长下去，即使他成年，勉强能拿起三十斤ภ的细刀片，已经非常不易，还会给他的手腕带来巨大的压力，时间长了骨头都会受损，更不用说百十来斤的马刀了。
长安已๐经被送到เ木匠那里当学徒两个多月了，木匠可不像哲言那样宠着他，每天就喜欢指使他干这干那，什么也不教他。
想到这里，长安就觉得跟这些人站在这边索然无味了，他于是轻轻地挣了挣哲言的手，小声说道：“我要尿尿。”
这事的起因，是华沂的工布朵。
骨丞人小，脾ຆ气却不小，工布朵跟上一个ฐ什么样的主ว人是要靠运气的，所有的工布朵里面，只有他的主人对他是最好的，他觉着华沂是个天大的好人，尤其见不得别ี人欺负他，所以老三明目张胆地抢走了首领给华沂的一块九头鹿皮子以后，骨丞就背着华沂做了一件事——他偷偷钻进了老三的帐子，把那块珍贵的皮子给刺了十来个洞出来。
哪怕给他们一口吃的呢？
这个世界ศ……这个那ว么丑陋、那么肮脏的世界……
华沂给长安递了个眼色，叫他在旁้边戒备着，若是拉上来的东西不对头，便给它一刀。然后他双手猛地往上一提，力大无穷似的将渔网整个从水下拎了上来，鲜ຒ活的鱼虾活蹦乱跳地挣扎，而鱼虾中间，却有一大坨被水草包裹的东西，一动不动。
华沂打开网，拨开水草，竟然发现里面有个ฐ“人”。
如果不是他脖子上生有鱼一样的腮，腰以下是鱼尾，他几乎ๆ就是个青年男ç人。
接着，在两个人四只眼睛的注视下，这人脱离了水，就像是兽人由兽形变人形一样，腮竟慢慢地消退，很快隐藏在了脖子里，尾巴也不见了，变成了两ä条修长赤裸的腿。
长安眨眨眼：“变成鱼的兽人，兽鱼？”
“……”华沂沉默了一会，有些无奈地给这无知的山里孩子解释道，“这应该便是鲛人了，只是据说他们生活在深海里，这么多年，究竟是真的假的谁也没见过，没想到然还真有……可是奇怪，鲛人怎么เ会到岸边来？”
华沂蹲下来，伸手在这人颈子上压了一下，判断ษ道：“活的。”
这鲛人身上有很多淤青，肩膀上有一道伤口，不知是被什么东西划的，皮肉都翻了起来，深得快见了骨，被水泡得泛白，从脖子下面一点一直拉到了肩胛骨以下，大概是失血太多，他连嘴唇都是白的。
长安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忍不住伸手在那鲛人赤裸的皮肉上戳了戳，华沂黑着脸打掉了他的手，呵斥ม道：“瞎摸什么？”
“皮是软的。”长安惊奇地说道，“我还以为有鱼鳞呢。”
华沂：“……”
长安振振有词地道：“兽人变成人以后也有毛，怎么鱼人就没有鳞呢？”
华沂胃疼地问道：“什么毛？毛在哪？”
长安指了指他的头发，又指了指他胳膊上不轻不重的汗毛，最后还往他胯下瞟了一眼。
华沂沉默良久，不知道该如何与他探讨这个“毛”和“鳞”的事，于是只能简单粗暴地摆手道：“你……你给我滚一边去。”
他见长安仍是不错眼珠地把这个昏迷的鲛人当个ฐ新鲜事物看，终于忍无可忍，解下自己้披在最外面的一层兽皮，裹在了赤裸的鲛人身上，在长安肩膀上推了一把，怒气冲冲地说道：“看什么เ看？光屁股男ç人有什么好看的，看你自己้去！鲛人都被冲到เ岸边了，海底下不定怎么翻个呢，还不赶紧ู掉头回去——你这连狗刨也刨า不好的死兔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