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沂第二日早晨回想起头天晚上的事，恨不得面壁狠狠扇自己一个嘴巴——瞧你这都是干得什么事？
华沂因此痛苦地自我检讨了一番，认为自己简直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实在是个ฐ下流好色胚子，眼看改不好了。
巨兽后退的时候，感觉到自己撞上了什么，漆黑一片，他并没有意识到那里有什么เ东西，也没有听到人的声音。可他还没来得及回头，便感觉一个ฐ人从后面贴了过来，像是一片羽毛那样轻。巨เ兽悚然一惊，倏地回过头去，可是他并没有看清是谁，那极浅的呼吸喷在他的耳朵上之前，一把弯刀便从下往上送进了他的脖子。
谁也没留神他是从哪里出来的，谁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动静。
像洛桐的儿子那样的病？
他这奇迹似的小兄弟，一手神鬼莫测的杀术，才这么个年纪，心里像没人踩过的雪地一样，干干净净什么เ都没有，吃得饱也睡得着，从来说一不二……怎么เ会像洛桐那个走路都喘的病鬼儿子？
路达虽然不说话，黑乎ๆ乎的小手却紧紧地攥着他的衣服。
路达就用行动表示了他不怕死——死不撒手地当了他的跟屁虫。
小奴隶不在，长安坐在一个致的小炉子面前。那是华沂看到天快要冷了，弄到他这里的一个小火炉。小火炉是个好东西，可以抱进被窝里，里面烧的是特殊的炭，叫被子盖住了也能着，不熏人，仔细闻，其中还有股香味，据说可以连着烧上两天两ä宿都不灭，不像屋里的地灶坑，灭了的话还要半夜爬起来重新点。
华沂进了屋，便眼睁睁地看着这难得的珍贵小火炉，眼下便被长安这个分不出好坏的倒霉孩子给架在桌子上，煮汤喝了。
偏偏还有不会看眼色如长安者，揉了揉鼻尖，问索莱木：“你说的神在哪呢？怎么没来？”
长安抬头去看华沂，华沂用力将自己的脸掰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瞪着他，谁知他的目光毫无杀伤力，长安径自拧了拧袖子上的水，仍然困惑地问索莱木道：“神能ม被他吓跑？那这神还能有什么用？”
长安眉头一拧，刀刃猛地向前一送，硬是将有些卷口的匕首斜斜地切进了他的颈子里，“噗”地一声，血溅出去老远，几乎ๆ打湿了姑娘的裙ำ角。
长安用袖子细心地将匕首上的血迹抹干净，这才还给了姑娘，说道：“刀口有点卷了，你换一把吧。”
长安就发现他的眼神非常特别，好像不是很清明，里面浮着一层雾似的，叫人乍一看，还以为他两眼的焦距没有对上。
长安的马刀已经被他卷进了包裹里，正横在他身后的地上，索莱木这句话，却是看着长安这个人说的。
其中一个男人口中发出怪叫，脸红脖子，隔着老远，也能闻到他身上一股一股的酒气，不一会，他便开始撕扯起女人的衣服。
人们将他们围成了一圈，他们跺脚，喉咙中和着急促的鼓点发出啸声，只见那对男女毫不顾ุ忌地当众纠缠在了一起，场中另外两ä个男人一边跟着兴奋地大呼小叫，一边凑上去抚女人的大腿和口。
华沂见他已经忘了刚ธ才的事，便立刻从善如流地解释道：“鸟人全身上下、连血里都带着毒，以毒攻毒，自然不怕他们自己做的药。所谓结盟不过利ำ益趋同，然而纵使一时结盟，又有谁是真心相信他们的呢？非我族类，始终是要防着一手的。”
难道是因为脑袋比别的地方都重要一点么？
世上真有人能在森林野外睡这么死？华沂不相信——除非天生铜皮铁骨刀枪不入，否则纵然他有再大的本事，他也早就死了。
就像……某种消失于传说中的、远古天神铸造的神兵，能让人在它出鞘的那一刹那便忍不住浑身颤栗。
华沂不确定他们是想憋死自己，还是打算活捉。
可那ว扁毛畜生丝毫不为所动，仿佛他就是来找死的，扑腾了华沂一身臭烘烘的羽毛，林子里的脚๐步声也越来越近。
他余光瞥见那亚兽少年在这一片刀光剑影间竟然还稳稳当当地坐在那里，活像屁股给黏在了地上似的，便忍不住扼腕——这亚兽原来是个ฐ中看不中ณ用的傻子么？
华沂终于忍不住保持着包头鼠窜的姿ู势，翻了个白眼。
他还喝光了北释一个春天藏的草药，北释没想到自己捡回来一个这样败家的小崽子，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第三年，长安手中的刀再次长了一尺，比他的人长得快多了，已经被北释放出了小树林，可以在整个ฐ宇峰山上四处祸害了。
北释语气平淡地说道：“因为ฦ这世上的任何东西，打从生下来的那一刻开始，无论多么的强大，也都会有其固有的弱点，万物相生相克，不能乱ກ套，老天不会生下一个天地都容不下的东西，这便是为什么刀锋只有一片，却无坚不摧的道理——只要你能找到对方แ的弱点。”
手感上的变化叫他立刻明白——树枝被割破了。
他一停下来，那些东西也跟着停了下来，其中领头一只往前走了两步，身体就暴露在了月光下。
十分滑稽。
华沂感觉自己的骨头快要让大蛇给勒出来了，然而他却不知道绝望，只是愤怒。
这世上连一个ฐ爹生的亲兄弟都不能信任，都虎视眈眈地在一边等着戳他的刀子，还有谁是能相信的？
中年人往前踏了一步，一把抓住了长安的胳膊，然后伸手去他身上的骨，随即他微微愣了一下，又仔细地观察了一下长安的脸色，突然面露失望神色。
中年人叹了口气，轻轻地擦去长安额头上的汗，竟像是比谁都惋惜：“孩子，你是没这个命啊。”
可是他连一把砍柴的刀也没有，连小锯条都是想尽了办法偷偷藏起来的。在家里，哲言从不让他干砍柴这种活，仿佛坚定地认为他血统高贵，即使是个看起来就病病歪歪的亚兽，也能成为ฦ某种高超的手艺人似的。
而且木匠的事，着实不能引起一个六岁小男孩的兴趣，可一想起哲言这是为他好，长安也就默不作声地接受了，感觉真让他学这些个ฐ东西，倒也并没有什么เ，唯一的麻烦就是不能常常跑到เ山上，去看人练刀了。
等确认华沂有那种绵羊一样的格以后，老三就愈加变本加厉起来。
华沂的工布朵名字叫做骨丞，还没到历练的年纪，是个兽人小东西，但十分机灵，心眼也多，所以即使年纪不大合适，也被首领选中了——首领ๆ看上了他跟自己傻儿子的互补。
接着经过的是一个ฐ商队，中ณ间是一队亚兽，外面是几个ฐ变成了兽身仔细开路小心戒备的兽人，他们用马拉着车，里面装ณ着的或许是要和某个更北的部落交易毛皮的货物，哲言不敢靠上去——那领头的巨เ兽一只脚就能踩死他，他只是像个牲畜那ว样，卑微地跪在路边，额头一下一下地磕在地上，恳求过路的大人们能停下来可怜可怜他们。
可是他们像是完全没有看见他们一样，从他面前扬长而过，马蹄和兽足溅起的泥水泼在他脸上，哲言却慌忙去看婴儿的情况，确认他没有受到什么เ伤害，这才望着商队远去的方แ向抬起头来，因为高烧而显得有些浑浊的眼睛里冒出一层泛着死气的迷茫。
索莱木仍然在对岸催命一样地大喊大叫，华沂站在溪水中靠对岸的位置，溪水已๐经没过了他的膝盖，华沂满脸都是水，露出了两条充满了力量的手臂，连成年亚兽男ç人也能ม被他轻易托起来直接扔到岸上。
他目光搜索到เ长安，大声道：“动作都快点！快点！长安！别磨蹭，赶紧ู过来！”
那水像是疯了一样，一点一点地变宽，一点一点地漫过他的膝盖，竟顺着大腿往上一路涨上去，几块大石头已经一点边也看不见了。
长安迟疑地看了阿兰一眼，他放眼一扫，一时没有发现周围有能ม用得上的人，看着那越来越湍急的水皱眉道：“你……你怎么办？”
阿兰推搡着他的肩膀，快言快语地说道：“你不用管我，先把阿芬阿姐他们两ä个送过去。”
长安背起阿芬母子，用马刀刀柄戳向水下，一边尽可能ม快地往前走去，一边说道：“我马上回来接你。”
阿兰却直接跟着他下了水，水流冲得她险些站不住，她腰往后一闪差点跌倒，好在抓住了长安的衣服，却仍然勉强笑道：“我十三岁的时候还跟我阿爹一起进过林子打猎呢，过个河而已，我才不怕，就在后面跟着你，我能自己走过去！”
这时，水已经涨到了长安腰间，他只得把阿芬往上托了托，那本该温柔的水下隐约传来的暴虐的力量，让他心里暗叫不好。
阿兰身形本就不算高挑，这一涨水，便快到了她的胸口，叫她更是站不稳了。阿兰咬了咬嘴唇，知道自己้再抓着长安的衣服便要拖慢他们的速度了，她往对岸扫了一眼，觉得并没有多远的路剩下，约莫只剩ທ下一丈来长，长安的刀一勾，也足够把她勾回来了。
她脚下踢到了一块大石头，于是顺势松开了长安的衣服，爬了上去，水位终于降到了她的腰线以下。
长安匆忙间回头看了她一眼。
阿兰冲他笑道：“这水劲太大，我就不自不量力啦，你快去，我在这等你！”
长安趟着水，艰难地在水中走到了对岸，华沂一把抓住了他的刀柄，把他往上一带，随后拦腰把阿芬抱了起来，双手往上一抬，岸边立刻有几双手伸过来接住了她们。
华沂一拉长安，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飞快地说道：“你上去，我去接她。”
长安知道在水里是个ฐ纯拼力气的活，因此并没有争辩，顺从地让了路给他。
可谁知华沂方才转过身，水流突然像是冲破了一道闸门，奔雷一样地从上往下滚了下来，冲得华沂一个ฐ站在岸边的人都险些没站稳。
站在水流中间大石头上的阿兰直接被水给掀了下来，顿时沉进了水里，长安吃了一惊，反应极快地立刻๑调转了马刀，用刀柄的一端去勾她，马刀在水中沉重得他简直要挥不动。
华沂一手勾住他的腰，一手扒住了岸边垂下来的一条麻木衣服拧的绳子，说道：“我拉着你呢，放心吧——阿兰！抓住刀柄！”
但钢๐铁的刀柄滑的要命，阿兰抓了几次都没抓住，好在长安一翻手腕，电光石火间，叫刀柄挂住了她的衣服。
阿兰拼命地在水里扑腾，可惜无济于事，长安只得吃力地把刀往回收。
就在这时，裂帛声起，刀柄和水的力量两厢抗衡，竟然把阿兰的衣服生生给扯烂了，长安猛地往前一步，差点从华沂的手中滑出来，终于险险地够到เ了阿兰的手指。
华沂将绳子在手中绕了一圈，血流不畅，他的手都紫了。
水越来越急，长安觉得阿兰的手快要抓不住了，他伸长了另一条胳膊，想去抓她，可是总差着那么一点，他忍不住回头对华沂道：“你放开我吧。”
华沂这一头坠着的可不是一个娇小的姑娘和一个不算长成的少年，而是大半条湍急的水流，任他天赋异禀力大无穷，也难以和这样的自然之力抗衡，此时已经是寸步难行。但听了长安的话，他还是想方设法地将绳索松开了半寸，想让他们离阿兰更紧一点。
然而这半寸险些要了他的命，一块被水流冲走的大石头突然不知怎么的冲到เ了他的脚๐下，正正好好地在他手指稍松的时候撞在了华沂的脚踝上。华沂登时脸色一白，绳索险些脱了手，本能地变成了兽爪，这才算勉强稳住了自己，然而绳子却“撕拉”一声，被他抓烂了一半。
阿兰听到有人大呼小叫地喊道：“绳子！绳子要断！”
她鼻子嘴里全都是水，不知呛了几口，意识都已经昏昏沉沉了，听见了这句话，她突然剧烈地挣扎起来，死死地掐住长安的手，指甲在他的手背留แ下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年轻姑娘的眼睛那么的黑、那ว么的亮，就像是宝石一样，长安觉得他一辈子也忘不了那双眼睛，她仿佛有那ว么多的话要告诉他，可他天生心性迟钝，竟然一句也读不出来。
阿兰就这样，千言万语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便松了手。
巨浪吞没一个人，就像是卷起一只蚂蚁，顷刻间，阿兰便不见了踪影。
长安下意识地想要追过去，却被华沂死死地抱住，跌跌撞撞地拖回了岸上。
他依然攥着他的马刀，望着阿兰消失的方向，近乎ๆ仇恨地望着那ว泛起了白雾的水，就像一头年轻的、还不懂得遮拦自己้愤怒的小狼。
大水冲垮了两岸，长安被华沂半拖半抱地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