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你是初到，已经得闻不少高见，使我受益不浅。后天一早我就要动身去永宁，明天一天有事，不得空儿，所以趁此半日无事，牛先生和军师也没有别的事儿，大家再一起谈谈。关于如何练兵的事，足下有何赐教？”
自成笑着说：“你不要这样过谦。你有学间，见闻也多，必然有卓识高见，可以帮助我练好一支精兵。”
金星笑道：“闯王治事勤恳，奋发图强。全军上下也都起早贪黑，练兵的练兵，办事的办事。我怎么能ม睡得着？那一通杀万安王为民除害的文告，我已经写出草稿，只待看操回来以后请闯王过目。”
“我想今日大概吃过早饭李伯言和红娘子就会来到เ，我就抽不出时间去写啦，所以连夜赶着写成。”
“北边有什么动静没有？”
“这很奇怪。登封县在我们的北边。倘若是李际遇前来劫营，他应该从北边来才是。据本地百姓说，这北边不到เ二十里地方แ就驻有他的一支人马，何必绕到西边，而且绕了那ว么远？”
“要是官府派人前来招降，我就杀他一颗人头，叫他们带回去，永绝此念！”
所有来的六个ฐ人都遵照ั李作吩咐，下马停留在三十丈外的坟园旁边，不许随便走动。由李作问明来意，将那个ฐ为头的武官带到李信面前。那人向李信拱手施礼，说：
李信说：“从这里往西去有李际遇占据登封一带；往西南去有刘偏头占据郾城、西平、遂平一带；一条龙占据临颖一带；往南去，几千人的大股土寇不多，可是只能ม局促于陈州到息县一带，四面受敌，平原无险。大别山有险可守，可是革里眼等数万陕西流贼……”
李信抱歉地说：“这是平日跟着别人说习惯了，不觉失口。对，从今晚就改。——革、左ุ四营如今又叫回、革五营，在那里盘踞了两三年。我们一去，必然会受他们吞并。茫茫中原，如今竟不能随意驰骋，更莫说割据一方，逐鹿中原了！”
闯王说：“你早ຉ就知道了我的想法，如今还得按原来的主ว意行事。你告诉将士们说：城是要破的，官是要杀的，只是眼下不许破城。”
闯王沉着地微笑说：“是的，还不到เ时候。权衡利弊，暂时不破城池有利。”
闯王说得很慢，一个字一个ฐ字都打在将领们的心上，唤起了不少历历如在眼前的苦战回忆，频频点头。袁宗第不由á得说了句：
闯王接着说：“从五月初以来，我们惬旗息鼓，销声匿迹，隐藏在这郧阳山中。我们隐藏起来，尽量藏得越机密越好，使杨嗣昌不知道我们的踪影，为着何来？正是为ฦ着今日跳出去，轰轰烈烈地大于一番。这几个ฐ月，好多将士急得心慌，闷得要死，抱怨我不率领大家乘官军不备杀出去，老是隐藏在这人烟稀少的穷山野林里。如今都明白了吧？要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有时就要善于等待，就要耐得寂寞。真正的英雄事业不在于-时热热闹闹，要想着如何才能够旋乾转坤，使山河改色。这几个ฐ月，朝廷认为我们已๐经完了，再也不足为ฦ虑；杨嗣昌认为我们完了，一心只想着追赶围堵敬轩；就是敬轩他们，因为听不到เ咱们的音信，恐怕也认为咱们再也翻不起身了。好，好得很！”
“不用。谁都不要告诉！”
周后在永和门外下了凤辇，在百花丛中巡视一遍，作了一些指示，叫掌管永和宫养花的太监头儿按照ั她的“懿旨”重新布置，限在三天以内完成。她出了永和宫，想就近亲自去太子宫中看看。她想确实知道太子是否每日读书，所以她不许太监们前去传呼接驾，而且叫随驾的大部ຖ分太监和宫女都回坤宁宫去。当她快到钟粹宫时，原去钟粹宫送东西的宫女刘ถ清芬迎面来到，跪在道旁接驾。皇后问道：
“皇上如此猜疑大臣，如此倚信厂、卫，天下事更有何望！”停了一会儿，老人又对儿子说：“圣怒如此，我今日不为自身担忧，而为ฦ黄、叶二位性命担忧。晚饭后，你亲自去镇抚司衙门一趟，打听他们受刑é以后的情况如何。”
“满朝都知我无党。此心光明，可对天日。你只去看一看石斋先生死活，何用害怕！”
“到白将军的营盘里探望几个ฐ同乡，在那里玩耍一天，行么？”
王吉元装做不知道白文选驻扎在什么地方，故意向拜兄打听。拜兄说：
“你要我趁这时除掉自成？”
“还是你同可旺在谷城的那个主意？”
“贤侄，我走之后，这商洛地带的事儿全交给谷子杰和你主ว持啦。我不久还要回来，你不必挂念。你们在这里不要同官军纠缠。等我走远了，你们赶快分成小股，使官军寻找不到。官军一走，你们再聚成大股。或分或合，相机行事，总以不轻易折损人马为主，也要使官军和乡勇不敢在商洛山中任意残害百姓，不敢到处横行。”
闯王又说：“铁匠师傅包仁，弓箭师傅曹老大，我因为ฦ他们年纪大，所以把他们留แ给你。你们不管转往何处，务必把他们带在身边。倘有可以隐藏的安稳地方，送他们暂住一时。”
“快拿血洒！”
“别害怕，今日我们是结盟嘛，又不是打仗。子高，请举杯，我同你对天明誓！”
6๔振旅——班师。
杨嗣昌接到圣旨是在八月二十八日上午，下午就上疏谢恩并请求召对。第二天晚上，崇祯在平台召见了杨嗣昌和首辅薛国观，吏部尚书谢升，户部ຖ尚书李待问，新า任兵部尚书傅宗龙，讨论调兵和筹饷等问题。他面谕兵、户二部尚书，必须ี按照ั杨嗣昌所提出的需要办理，不得有误，又问谢升：
崇祯没有回答，把签票装人袖中，向太监们吩咐：
一会儿工夫，四乘๖龙凤辇重过了金鳌玉蛛桥，在团城旁边停下。崇祯ງ和后妃们从左边的洞门磴道上了团城。团城上面在明末只有一座圆殿叫承光殿，是就元朝的仪天殿加以重修。承光殿前原有三株大松树，是金朝栽植的，已经有几百年了。崇祯初ม年将两株枯死的连根挖去，铺为ฦ平地。现在太监们就在剩下的一株古松下摆了桌子和皇帝、皇后的临ภ时御座，旁้边还有替田à妃和袁妃摆的椅子。崇祯本来是要在团城上看西苑全景的，只因签上的诗句很不如意，使他欣赏湖山秋色的兴趣没有了。他颓๙然坐在御座上，叫周后也坐下，注目云天，若有所思，脸色阴沉。周后的心中七上八下，小声问：
“自从天启七年乡试之ใ后，十二年来我们没再见面。去年弟来开封，遇到一个ฐ卢氏县人，听说他同人打官司，坐了牢，把举人功名也弄丢â了。上月听说他怎么投了李自成，下在卢氏狱中，判了死刑，详情却不知道。一个ฐ读书人，尽管郁郁不得志，受了贪官豪绅欺压，也不应该去投流贼。足下可知道他犯的是不赦之罪么เ？”
1้良、平、萧、曹——佐刘ถ邦定天下的张良、陈平、萧何、曹参。
“老神仙姓尚名炯字子明，卢氏县人，与牛举人自幼同学，娃ใ娃相交。因他外科医道如神，在我们那里极受尊敬，都称他老神仙。”
“闯王久闻牛举人之名，很想一见，所以托尚神仙以厚礼ึ相邀。”
刘宗敏起初脸带嘲笑，冷眼看马三婆装模作样；到เ了这时，他再也忍耐不住，忽地跳起，一把抓住马三婆的脑后发髻，说声：“去你妈的！”把她搡出门外，跌了一丈多远。只听“哎哟”一声，跌得马三婆口鼻流血，半天缓不过一口气来，也不能说话。宗敏从后墙上扯掉神像，撕成碎片，扔在地上，然后向慧英看一眼，说：
马三婆刚ธ开始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一听说要杀她，就连忙磕头如捣蒜，哀求饶命。慧英去拉她，她只顾伏地磕头，不肯起来。慧英平日就非常讨厌她下神弄鬼，不三不四，近来知道她是宋家寨的坐探，更加恨得咬牙切齿，所以由不得她怕死求饶，装孬耍赖，左ุ手抓着她的发髻用力一提，右手用雪亮的宝剑向她的脸前一晃，喝道：
众人一片声地说愿意留下，连那些心中希望离开的人也跟着别ี人随口附和。自成的怒气略消，用稍微温和的眼睛把大家来回扫了两遍，说：
这一派话有情有义，使坐山虎的旧部不能ม不暗暗点头，就是少数十分疑惧的死党也开始有些安心。李自成转向窦开远，亲切地呼着他的表字：
“我再问你，官军打算什么时候来攻石门镇？”
“坐山虎已๐经鼓噪两天，官军为什么不早点来攻？”
“我不知道。”
“从红石崖来的人呢？”
“那个曹子正你看见了么？”
闯王将鞭子一扬：“走，咱们快回老营！”
堂屋门后的大瓦壶里盛有甘草桔梗茶，壶口上坐着一口小黑瓦碗。闯王随手把瓦壶提来给王长顺，说：“喝这个，也是凉的。”王长顺不用小碗，双手抱起大瓦壶，探着上身，仰起脖子猛喝，喉咙里发出咕咚咕咚的连续响声，茶水从两ä边嘴角流出，扑嗒扑嗒地滴落地上。他把大半壶甘草桔梗茶喝干了才痛快地嘘口长气，放下壶，用手背擦了擦嘴角和胡子上的水珠，笑着说：
闯王拉一把小椅子放在门槛里边，以便凉爽的千里风从大门口吹到身上。他自己先坐下去，叫王长顺坐在他对面的小椅子上。但王长顺没有往小椅上坐。他出身赤贫，十岁前拉棍讨饭，后来扛长工，对于坐椅子和凳子自幼不习惯，到如今四十多岁了，说话和吃饭仍然喜欢蹲在地上或坐门槛。如果遇到吃酒席，他就蹲在椅子上，说是坐在高椅子上吃东西觉着“吊气”。现在他很想身上多吹点凉风，便倒坐在门槛ນ上，正要向闯王禀报一个重要军情，忽然从老营外传过来一阵马蹄声，随即看见中军吴汝义แ匆匆地走进院来。闯王虽然想知道王长顺有什么重要消เ息，但是他更急于想知道吴汝义和马世耀昨天出去奔跑的结果如何。他挥一下手，说：
“好，就这么เ办。寨主，你等着好消เ息！”
“哼，田见秀，我知道你已经病得快死啦。李贼，你以为ฦ我对你老营的动静不知道？我宋文富不是糊涂ิ蛋，瞎了你的眼睛！这几个月，老子不得已同你们这班流贼虚与委蛇1，其实有狗屁交情！咱们这笔账也该到清算的时候了。”
高夫人抬头望望，只看见汹涌奔腾的乌云比刚ธ才似乎更浓、更重，铺天盖地，从面前滚滚而来，又滚滚而去。这天色，增加了高夫人心上的沉重。她走向玉花骢，对亲兵们说：“上马！”转眼之间，十几个男女亲兵都跳上战马，准备出发。张材担心马上会有恶风暴雨，而大家都没携带防雨的东西，别ี人淋雨不打紧，高夫人近两月来操劳过度，比往日清瘦许多，淋了雨准会害病。他勒紧马缰，望着高夫人，迟疑地问：
慧英也问：“夫人，我赶快回寨中去替你取一件油布斗篷吧？”
“劳驾远迎，实不敢当。不胜惶愧之ใ至！”
“啊？闯王来了？”金星大为吃惊地问，没想到闯王会迎接这么远，竟然来到了官府驻有重兵的蓝关附近。
他们三个人一时相对无言，都默思着福王父子如何能够逃走和会逃往何处。正在这时，一小队骑兵从西华门外经过，走在最后的是小头目，怀抱闯王令箭，最前边的是一个声音洪亮的大汉。那大汉敲着铜锣，高声传呼闯王的安民晓谕。
等这一小队骑兵走过以后，李过急着出北门去部ຖ署将士们分头搜索ิ福王父子，赶快上马而去。袁宗第也上马奔出西门。刘宗敏走进西华门，想找张鼐问清情况。可是一到宫城以内，到处是殿宇楼阁，曲槛ນ回廊，也到处有张鼐手下的将士把守宫殿门户，有些人在院中ณ匆匆走动。刘宗敏没有工ื夫看福王宫中的巍峨建筑和豪华陈设，喝住一个正在搜查的小校，怒气冲冲地问：
“张鼐在哪里？”
这个ฐ小校看见总哨刘宗敏如此生气，吓得变颜失色，赶快垂手肃立，回答说小张爷在望京门审问太监。刘ถ宗敏又厉声问道：
“什么望京门？在哪儿？”
“就是宫城后门。”
宗敏骂道：“妈的，后门就是后门，什么望京门！远不远？从哪儿走？”
小校说：“有一里多路。宫院中道路曲折，门户很多。我派人给总哨刘ถ爷带路，从这西甬路去较近。”
刘宗敏回头对亲兵们说：“去西华门外把马匹都牵来！”
小校赶快说：“马匹骑着走宫城外边，绕道后门，反而快一些。小张爷有令，不论何人马匹，不得走进宫城。”
刘宗敏看见这个小校竟然敢说出来张鼐的将令阻止他牵马进宫，不觉愣了一下，但刹那ว间就在心中笑了，暗暗称赞说：“小鼐子，这孩子，行啦。”他向背后的亲兵们作个手势，说：
“马匹不要进宫，去几个弟兄牵着绕到后门。”他又对小校说：“快叫人给我带路！”
刘宗敏随着引路士兵，带着一群亲兵，穿过一条长巷，转了两个弯，过了两三道门，看见一座高大的房屋，门上用大锁锁着，门外有五六个弟兄守护。他问了一下，知道这里叫作西三库，藏的全是上等绫罗绸缎，各种玛瑙、翡翠、珊瑚、玉器、金、银、铜、漆古玩和各种名贵陈设。有三个穿着官军号衣的尸体躺在附近。他继续匆匆往前走，从后花园的旁边绕过，看见有些弟兄打着灯笼火把在花园假山上下、鹿圈前后、豹房左ุ右，到处寻找。鹿圈的门曾经打开过，有几只梅花鹿已๐经冲出圈来，在林木中惊慌乱窜。一过花园，又穿过一架白玉牌坊，就到เ了宫城的后门里边。负责把守宫城后门的李俊听说刘宗敏来到，赶快来见。近来刘宗敏已同他厮熟，神色严峻地问道：
“子英，张鼐在哪里？”
李俊回答说：“小张爷率领一支骑兵出城去了。”
宗敏问：“查到一点儿踪迹么เ？”
李俊回答：“刚ธ才小张爷审问一群太监，知道破城时候，福王父子和老王妃、小王妃都换了衣服，由亲信太监和一群拿重金收买的卫士护送，从这后宫门分三批出去上了城。只是这留下的太监都不是亲信太监，不许跟随，所以出宫以后的踪迹他们也不清楚。小张爷已经派了十起将士趁着月光在城上城下搜索，又派了一队骑兵去截断去孟津过河的道路，他自己้押着几个ฐ太监也出城去了。”
宗敏问：“福王的老婆、媳妇都逃走了？”
李俊回答：“是。趁着混乱ກ，都逃出宫了。”
宗敏大怒，拍着腰刀骂道：“混蛋！你们这一群将领是干什么的？你们是想死么？为什么让福王一家人从后门逃走？你说！你不要想着我不会先斩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