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敌人向清风垭这边进犯么？”
“宋家寨有什么动静？”
黄三耀咬牙切齿地说：“坐山虎非杀不可。他的一群亲信挟众鼓噪哗变，断没有饶恕之ใ理。倘若不杀了这群杂种，一则祸根还在，二则以后别人会跟着他们学，事情更加难办。趁你在此，杀了他们，我看没有人敢随便动弹。”
“可是坐山虎自己手下有五百多人，铲平王手下有三百多，其余的杆子跟他一鼻孔出气的也不少。”
“随便骑马出寨看看？劳复了怎么好？”
高夫人淡淡一笑，说：“看样儿，官军在两三天以内就要大举ะ进犯啦。”
李自成的脸上没有表情，心中却有点焦急。他急于想知道各路官军将要大举ะ进犯的确切日期，以便自己更适当地使用兵力。那ว个刘赞画ฑ前天晚上又悄悄来宋家寨一趟，当夜赶回商州ะ，以及马三婆昨天上午从宋家寨回来，路过射虎口时与马二拴咕哝了几句什么เ话，这些情况，他都知道了。遗憾的是，关于官军将要进犯的确切日期，竟一直探听不到！李自成怀着很不轻松的心情，向高一功住的宅子走去。
争吵的声音是从二门外边传来的。两ä个人的声音小，隐隐约约地难以听清，另一个人却声音苍老，粗声粗气，怒不可遏。李自成仍很困乏็，不能睁开眼睛，但争吵声听得更清了。那个ฐ大发脾气的人嘴里不干不净地说：
马三婆高兴地说：“只要你宋寨主ว拍拍胸膛担保，这事就好办啦。我明天叫二拴再拿话挑他一挑。只要他稍微有一点活动意思，就可以继续深谈。要是他不露出活动意思，我就想别ี的法子。”
“这就得寨主你先破费几百两ä雪花纹银，买他的冷心换热心。做贼的都是穷光蛋，黑眼珠见不得白银子，一见就心动。难道他嫌白花花的银子扎手么？”
一大堆阡纸在磐石上继续燃烧。两个亲兵用树枝慢慢地抖开纸堆，使阡纸着得较快。纸灰随风飞向奔涌的云雾中去。过了一阵，高夫人抬起头来，向左ุ右的将士们说：
她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是饱含着痛苦和激动的感情，深深地感动了左右将士。任继荣说：
“不远，不远。你看，那个ฐ山凹里就是，不到四里。”
金星心里想，这个ฐ庄稼人怎么会知道医生要打这里经过呢？其中一定有些蹊跷！他又望望他们的脸上神情，心中有些明白，回答说：
“跪好！脖子伸直！”
一个平日担任斩人的亲兵拔出鬼头大刀，回答说：“兄弟你放心，决不会叫你多受罪。”他随即转向闯王问：“现在就斩吧。”
越走人越挤，生意越热闹，使牛金星不知道看什么เ好。有时他想站在一个店铺前仔细看看，但正在看着，又被人潮推向前去，他走到一个较大的珠宝店前，由于好奇，进去随便观赏。这个ฐ店里的广东老板正在请一位太监看一颗很大的珍珠，几尺之外，光耀人目。牛金星知道这就是古书上所说的“径寸之珠”，他不敢走近，也不敢问，只听那个太监说：
商人极其恭敬地回答说：“实在不能再少，公公。田皇亲府上的总管老爷已๐经来看过，叫小的把这颗珠子给他留แ下。只是公公喜爱，我才敢卖给公公，要是在往年，像这样的宝物至少可以卖四五千两银子。今年生意差ๆ一点，又是公公想要，作价三千两卖给公公，赔几百两ä银子算小的的一点孝敬，以后仰仗公公关照的时候多着哩。”商人随即走近半步，嘻嘻地笑着小声说：“以后里边采办珠宝，只要公公垂爱，照顾小的一下，什么都有啦。”
“三哥，你不要生气，有话慢慢谈。不要一头碰到เ南墙上，把事情弄得没有转弯余地。”
“什么เ话！你怎么好把票子送还给田玉峰？都是邻亲，能够让田玉峰把票子撕了么？笑话，笑话。”张守业转向苦主ว们，接着说：“你们各位休怪我直言，连我也觉得不像话。倘若你们不住在我的寨里，我跟三家兄根本不会管你们的事。今天既然是三家兄拿着我的名帖去拜见田玉峰，——虽说礼物是你们大家凑的，可是寨上也出了一些，——所以这事情我不能脱掉干系。田玉峰还不是看在我三哥面子上才把票子放回来？你们如今不肯做出血筒子，不是过河拆桥么？何况这桥才过了一半！”
“我永远不会忘记金龙的赤胆忠心！”
大约当高夫人说她不会忘记贺金龙的赤胆忠心时，金龙从血泊中睁开眼睛。他的身边堆满了义军战士和敌人的尸体，有的互相叠压，有的互相抓着，有的还有微弱呻吟。他听了听，似乎明白了大部分敌人已经离开了这一处战场。刚才那ว一阵极其壮烈的厮杀过程，很快地回想起来，原来他刚刚派去一个个ฐ弟兄催促高人人赶快冲出一条血路突围，官军就攻到悬崖下边，大约有儿十个ฐ官兵向上射箭，使他的战士们不能抬头，另有一群步兵从旁้边的小路爬上来，眼看着就要夺占这个地方。他已๐经中了三处伤，流血很多，他手下的大部ຖ分弟兄不是已经阵亡，便是身负重伤倒下，在这万分危急时刻，他一心想着不让官军冲过山口去追赶高夫人，不断ษ对弟兄们说：“你们很射，狠射。有咱们一个ฐ人活着，龟孙们别ี想过这道口子。铁牛，你不能拉弓，快帮助拾箭！”他一边说一，边用全部力气举ะ起来一块石头，向快要爬上来的敌人砸去，这个敌人大叫一声，向下倒去，又冲倒了后边的人，一起从陡峭的小路上滚跌下去，同时他自己沉重地哼了一卢，也倒了下去。官军因在悬崖下死伤很重，暂时停止了进攻，只不断向上放箭，过了一阵，又来到เ一队官兵。贺金龙听见有人在悬崖近处大声喊道：
“叫来啦，在花厅里等着你哩。”献忠陪着闯王下楼，又说：“为了机密，我已经叫人马甲仗连夜出发啦，到光化县等候你。你自己的五十名亲兵已经来到，正在吃饭哩。”
张献忠在朋友的肩上拍一下，用开玩笑的口吻说：“有朝一日俺老张到เ你李哥的房檐底下躲雨，你可别ี让我淋湿衣服啊。”
张献忠走出来，没有生气，无可奈何地对马元利笑着说：
马元利一走，献忠就把自成请到楼上去，并对徐以显说：
献忠摸着胡子，含笑地沉吟说：“两个小猴子……这两三年都长高了吧？”
“当然，强将手下无弱兵，你不说我也知道。”献忠又大笑起来，“捷轩、玉峰怎么样？”他接着问。
李过说：“洪承畴和孙传庭都不是陈奇瑜，别想骗住他们。咱们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能突围就突围，万一出不去，跟他们拼到เ底吧。纵然战死，浩é气长存，让后世说起来也不丢人，还可给世人树一个宁死不屈的榜样，虽死犹生。像大天王这样无耻苟活，还不如死了的好！”
李过接着说：“何况咱们总会冲出去一些人。只要‘闯’字大旗不倒，就有重振旗鼓的日子！”
“斩ล了！”
孙传庭抬起头来，狠狠地向中ณ军看了一眼，说：“不要啰嗦，快斩！”
“闯王，怎么เ办？”小将张鼐大声间，脸皮绷得很紧，等待着闯王下令。
“你同闯贼是表兄弟，从前你们之间的感情很不错，如今闯贼已๐成釜底游鱼，亡在顷刻。你到阵前去向他晓谕：只要他赶快投降，本抚院可以上奏朝廷，赦他一死。去！”
贺国英是贺人龙的族侄，只有二十一岁，生得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眉毛像两把管帚一样。他起小在村中就是个ฐ顽皮孩子，打起架来天不怕地不怕，拼命猛打，非把别ี的孩子打败不肯住手。长大以后，因为他气力大，又会武艺，跟着贺人龙做一名亲兵。不到เ两三年工夫，他就因屡立战功，升为ฦ都司。他在当顽皮孩子的时候替自己起了个绰号叫万人敌，在本村和邻村很快地叫开了。来到军中以后，他的这个绰号也带了来，本名反而不响。甚至贺人龙也很少呼他本名。一遇到需要骂阵或冲锋时，贺人龙常常把他叫到เ面前，亲切地拍拍他的肩膀，骂道：“万人敌，好小子，妈的x，用着你啦，上吧！”或者亲自倒一大碗酒，说：“来，喝下去这碗酒，好生去亮亮你娃子的本领，别给我丢â人回来。”万人敌受此鼓励，倍加勇猛。如今周国卿正没办法，恰好贺人龙把他派来。周国卿大为高兴，先激他一下：
万人敌喷着酒气说：“尿，我压根儿不把他们放在眼角！别ี说是他手下头目，就是田见秀本人也值不了俺的屌毛灰。让田见秀跟俺比武，要不活捉他俺不姓贺！”
虽然他的声调是平静的，神气是安闲的，完全是随便闲谈的样儿，但是这几句话却给每个人很大鼓舞。没有人再感到เ寒冷、疲倦和瞌睡了。一个ฐ叫王长顺的老战士说：
李自成点点头，说：“说得好，说得对。这几年来咱们闯过了多少州县，闯垮了多少官兵，闯开了多少围困，扳着指头也算不清。孙传庭挡不住咱们的路！”
“此事让我仔细想想，以求万全。”
“久闻老先生最爱名马，此次前来勤工ื，想必带来几匹？”
1้不祥之身——因为ฦ身戴重孝，所以自称是不祥之身。
1东厂——明代由皇帝ຓ的亲信太监掌管的特务机关，地址在如今北京的东厂胡同。
有片刻工夫，崇祯默不做声。其实，外边的军情他随时都能够得到报告，用不着间高起潜。不过为ฦ保持他的自尊心，他不肯直然提出来他急于要知道的那ว个问题。
“请皇爷放心。卢象升的宣、大1、山西军队已经有一部分增援昌平。依奴婢看，昌平是不要紧ู了。”——
“要逃跑的一共有多少人？”
“回夫人，有六十多个ฐ人。”
“里边有军官么？”
“有一个货是千总，还有几个小军官。”
“啊，他们准是知道咱们这里人马不多，并无大将，我又是个女流之ใ辈，所以才如此大胆。你立刻去传我的令：叫所有几百个俘虏一齐站队，将那ว些想逃跑的人，拉到他们面前，不论是官是兵，全部斩ล首，一个ฐ不留แ。”她又把一个小将唤来，对他说：“你点齐二百名弟兄去帮助他们，把杀人的场子围起来，赶快行刑é，逃掉一个ฐ俘虏我惟你是问！”
两个人说声“遵令”！从她的身边离开。她在帐篷前走来走去，恨恨地说：“哼，不用霹雳手段，显不出菩萨心肠，莫让这些人误认我们软弱可欺！”她不放心，又派一个ฐ小将前去监斩。过了一阵，两个ฐ小将同时转回，向她禀报说，六十三个要逃跑的俘虏业已斩ล讫，其余的仍旧原处看管，未曾逃掉一个。她轻轻点点头，说道：“知道了。你们歇息去吧。”怀着忧愁的心情，她又走进慧梅的帐篷，看看慧梅的情形仍无变化。她不愿多看，回到เ自己้帐中ณ，坐在灯下，暗暗伤心。由于疲劳过甚，不觉合上眼皮。她刚刚矇眬入睡，便在梦中看见尚炯飞驰而来。她一乍醒来，果然有一阵马蹄声已经走近。“啊，慧梅有救了！谢天谢地！”她在心中说，赶快走出军帐，快走向寨门迎去。
十几个人在寨门口下了战马，为首的是一员小将，一进寨门就给高夫人看清了。她心中猛一失望，不等来将禀报，抢先问道：
“小鼐子，你回来干什么？”
“回夫人，进攻白羊店的官军已经后退，我补之ใ大哥怕你身边没有得力的人，命我回到这里。”
“啊……”停了一阵，她忽然又问：“你今天可看见郝摇旗么？”
张鼐一怔：“他现在还没回来？”
“一点影儿也没有。你可看见他了？”
“看见了。他想亲手捉住官军的主将好立功赎罪，一直追到龙驹寨西门外不曾追上。他看见我，对我说：‘小张鼐，我把人马交给你，我独自回老营见闯王请罪去。’我见他身上挂了几处彩，双眼通红，勇敢追赶敌将，不觉心软了，怕他遇到总哨刘爷会丢â掉脑แ袋，就吩咐他说：‘郝叔，闯王不在老营，你到白羊店去见夫人请罪吧。’他明白了我的意思，把剩下的人马留给我，只带一个ฐ亲兵转回来了。奇怪，怎么到现在他还没有回来呢？”
“你确实看见他往西边来了？”
“我亲眼望着他往西边来了。”
“你下午为什么不把这件事向我禀报？”
“我急着往白羊店去，又因为……一时把这件事忘得无影无踪了。”
高夫人略๓微想了一下，对张鼐说：“小鼐子，看来摇旗说不定在路上遇到大队溃逃官兵，被乱兵杀害，或者跌入路旁山谷，不死即伤。你现在率领ๆ几十名弟兄，不要骑马，手执灯笼火把，沿路去找，不管死的活的，务须找到เ。我知道你也是两天两夜不曾合眼，可是有什么法子呢？再去辛苦一趟，等找到摇旗下落，回来大睡一觉。”
“是，我马上就去……”
“你还迟疑什么？”
“夫人，慧梅还有救么？”
高夫人叹口气说：“怕是没有救了。我身边的得力姑娘，前年死了三个，去年一年死了七个，如今又要去了一个！……”她的眼睛一酸，不能继续说下去，挥手使张鼎走开。
张鼐走后，高夫人又回到帐中休息，告诉女兵们说，一旦ຆ慧梅醒来，立刻๑叫她。她相信慧梅在死之前会醒来一次向她辞别的，正像有些病人在死之前“回光返照ั”，忽然清醒，看看亲人。过了一阵，她的玉花骢在帐篷外边突然萧萧地叫了几声，同时山寨中正打三更。她心中ณ焦急，走出帐篷，却听见从远处的山路上传来紧急的马蹄声。玉花骢又一次向着马蹄声处昂首振鬣，萧萧长鸣，兴奋地刨着蹄子。她疑心是闯王来到เ，但又转念，他既然在石门谷，如何能这时赶来？莫不是郝摇旗回来了？可是，玉花骢为什么连叫两次，这么高兴？她心中慌乱，匆忙地走向寨门，登上寨墙，扶着寨垛，向山路凝望。有的地方แ月色苍茫，有的地方山影昏黑，望不清奔来的人马影子，只听见马啼声很快临近。她对一个ฐ亲兵说：
“出寨去看一看来的是谁。”
来的马奔得很快。高夫人的那ว个亲兵刚ธ下寨墙，骑者离寨门只有二十丈远了。只听亲兵大声叫道：
“快开寨门，老神仙来到了！”
高夫人喜出望外，在寨墙上说：“唉，尚大哥，可把你盼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