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金龙已经同左光先的追兵在山路上厮杀起来。官军有一百多骑兵，三四百步兵，由一个参将率领。虽然双方力量悬殊，但贺金龙抢先一步占了险要，居高临下，让全部将士都下了马，利用路旁一个悬崖作掩护，用箭和石头抵御官军，官军、一时不能ม近身，就用箭和火铳向上仰攻。金龙明白自己้人数太少，又无火器，不能够死守多久，就派一个弟兄骑马去报告高夫人，要她赶快设法逃走，不得已时就扔掉老营眷属。高夫人匆匆地吩咐说：
她望一眼面前堵住去路的众多敌人，又听一听背后的喊杀声和火铳声，那种到เ不得已同女儿自尽的念头忽然在心上闪了一下。但是，她注意到เ周围的许多人都在惊慌地望着她，同时临ภ突围时闯王嘱咐她的几句话也在心上一闪。她镇静了，对周围的人们说：“都不要慌，沉住气。我们一定会冲到河南！”为ฦ着在突围中不至于同女儿失散，兰芝同她骑在一匹马上。这时她叫一个亲兵把兰芝抱过去，接过来一个战鼓，策马向前，一直来到前队，亲自擂鼓督战，敌人在朦胧的晓色和月色中看见一位女将在督战，猜想着一定是李自成的妻子高氏，纷纷向她射箭，她的左右亲兵不断有人中箭，有人倒下马去，她的一个ฐ亲兵抓住她的马缰，急急他说：“你后退一步！后退一步！”高夫人用鼓槌ຄ在他的手上一敲，喝道：“丢手！你害怕你自己后退！”亲兵一松手，她一边擂鼓一边把镫子一磕，玉花骢又在箭雨中ณ向前边进了几步。在震耳的鼓声中，在一片惊天动地的冲杀声中，左ุ右的人们不断听见高夫人的镇定而急促的命令：
“将军差矣。李自成决不会在此多停。倘不立即下手，我们就交臂失之。”
“我想，李自成正在忙着收集溃散，查听妻、女及部将下落，正所谓心急如焚，原来就无意在此多停，加上知道林铭球于此时来到谷城，更使他不肯多停。此人颇为ฦ机警，说不定今夜与我们大帅商定起事办法，明日天不明就会突然别ี去。”
“当然容易。在谷城故意搞点儿小乱子，就会把他吓跑，可是咱们现在还得打鬼就鬼，腊月二十三打发老灶爷上人，用灶糖粘住他的嘴，让他上天后不能说坏话。大帅，你就忍口气，也忍点疼，全当是打发灶君上天吧。”
马元利笑着说：“听林大人的一位亲信说，这是四姨太太亲口说出来的，不好拒绝。她原想要一颗祖母绿，后经我再三说明咱这里如今没有，才改成大珍珠。”
“大帅近来可好？”
“吃亏不小，不过没有完。”
“好吧，带他同大天王来见我。只准他二人上山，亲兵概不准带。”
闯王没有回答他，把大家扫了一眼，说：“他们是拿着老洪的书子来劝降的，咱们怎么回话？”
三载功高百战身。
君王从此不忧秦。
“冲出去吧？”
“冲吧，我在前边！”
刘ถ宗敏因为不知道后队杀得怎样，亲自率领ๆ三百骑兵前来增援，等他奔到老营时，听说左ุ翼已๐经大胜，便让队伍停住，策马奔上小山，亲自观看。他看见左翼的战斗确实已๐经结束，空荡荡的看不见人马和旗帜ຒ活动；正面战场被较高的丘陵遮住，什么也看不见，但听见呐喊声和鼓声仍在继续，使他感到奇怪的是右翼，从旗帜的颜色上，他看出来是田à见秀对付贺人龙，但是既没有喊杀声，也没有战鼓声，似乎官兵在缓缓后退，而我方跟着前进，并不猛追猛打。他向高夫人问：
“刚才开始的那一阵，杀得可紧ู哩，后来就松了。”高夫人笑了一下，又说：“闯王把贺金龙派到玉峰那里去，也许这一个计策使着了。”
量他无处逃藏。
玉带锦衣升赏。
“卢大人有何妙计？”
高起潜冷淡地一笑，说：“只听说雪夜袭蔡州1，没听说月夜袭敌营。”——
卢象升又转向顾显说：“顾显，到京后你取二十两银子给李奇，让他拿回去孝敬父母。”
卢象升正要上床，忽然门官进来禀报，说杨阁老派一位官员来见，卢象升立刻传见，原来是杨嗣昌催他连夜进京，说是皇上明日一早ຉ就要召见，他决定立刻动身，感情十分激动，吩咐左右：
1齐化门——朝阳门在元朝叫做齐化门，明朝人还常常习惯地叫它的旧ງ名。
“起驾！”
“我打算暂时不放赈，等再弄到一批粮食再说。”
“今天放赈的事，已๐经对各村老百姓说了么เ？”
“还没有。”
李自成低下头去，沉吟不语。如今离年下还有半个ฐ月，他本来打算今天放一次赈，到腊ຘ月底再放一次赈，让老百姓能够过年。可是如今粮食的来源如此困难，怎么好呢？目前将士们也是只能吃半饱，饿得黄皮刮瘦，倘若过年时再不让大家吃几顿饱饭，定会有许多怨言。俗话说，兵没粮草自散。难道能让弟兄们饿着肚子散伙么？可是如果不放赈，难道能眼巴巴๒地看着附近的百姓饿死和逃光么？
“暂时不放行不行？”总管等不到闯王回答，小心地问。
“你先回去，让我想想再说。”
总管骑马走后，李自成又寻思片刻，决定去找刘宗敏商量一下，便吩咐亲兵跑回老营去牵马匹，独自留在高坡上等候。
旷野寂静，一片荒年和残冬的萧条景象，自成走到เ一座破土庙前避避寒风，望着干燥的、万里无云的蓝天，长叹一口气。忽然他似乎听见有一个女人在呼唤他的乳名，使他十分诧异。仔细一听，果然有人在坡下边呼唤，很像他小时母亲唤他的声音：
“黄来儿1้！黄来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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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黄来儿——相传李自成诞生时，他母亲曾梦黄衣人走进屋中，故替他起。一个乳名叫黄来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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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拖得很长，微微打颤，十分凄惨。喊了几声就停下来，哭了两声，然后再喊。李自成的心弦被这呼唤声深深打动，暗想道：“多么像娘在叫我！”他迅速离开土地庙，走到可以望见坡下的地方，看见一个老婆着一只破荆条筐子，拄着一根棍子，正在艰难地往坡上爬，走两ä三步就站住回头呼唤，呼唤不应就坐下去哭。约摸半里外，小路旁边，坐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孩，不回答，也不望她。自成的心中ณ明白了，赶快走下高坡，要去搀扶这个老婆。当他下坡时候，忽然想起来他的父亲，心中一酸，眼眶里涌ไ满热泪。父亲李守忠是一个庄稼人，为着养家糊口，每到农闲时候就自己้做些瓦盆瓦罐放在土窑中烧熟，挑着走乡串村叫卖，他十三岁那ว年冬天，父亲已是五十多岁，一天下午，挑着没有卖完的瓦器回来，因为ฦ忍受饥饿，腿脚无力，在离家几里远的山坡上跌倒下去，死在那ว里。如今想起此事，好像脚下就是家乡的那个ฐ山坡，不远处就是父亲跌倒的地方，仿佛地上还散着摔碎的灰色瓦器。等他走到女人跟前，这一些幻象消失，他才看见她并不像他想的那ว么老，只有四十多岁，饿得三分像入，七分像鬼，脖颈很细，暴着一条条青筋。这个女人看见自成走到เ，也不害怕，只顾哀哀哭泣。自成问道：
“大婶子，你是爬不上这个坡子么เ？”
女人止住哭，抬起头来打量他一眼，哽咽说：“可不是？人都饿得跟纸糊的一样，风一吹就会倒，连站也站不稳，还说爬坡！可是过了这个坡，离家还有六七里，用屁股在地上挪也得挪回家去。家里还有三四口人，老的老，小的小，回去晚了都要饿死啦！”说毕，又用手捂着脸哭了起来。
自成又问她几句话，知道她的男人病在床上，家里还有一位婆母，一个小侄儿。那个ฐ坐在路边不动的是她的小儿子，已经有两天没吃东西，刚才才吃了几口谷糠。她的大儿子在十天前随着他的兄弟和村人们出外逃荒去了。自成看看她的筐里，知道那装在小口袋里的是二升谷糠、半升黑豆，四五斤豆饼1，另外就是沿路剥ຓ的榆ด树皮和挖的草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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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豆饼——榨过油的黄豆渣子，圆饼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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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婶子，你这些东西从哪儿讨来的？”
“从我娘家借来的。我爹娘也够可怜，可是他们不能看着我一家全饿死，借给这一点东西。”
“这一点东西也不够一家人吃几天啊！”
“挨一天是一天瞬。在劫难逃，有什么法儿？只是可怜这孩子才十岁，是个ฐ嫩生生的人苗儿，也眼巴巴地看着饿死！”女人说毕，又忍不住啜泣起来。
自成向自己的怀中摸了摸，偏偏今天身上没有带散碎银子，连零钱也没带。他望望女人，望望坐在路边的孩子，不由á得想起来幼年时候随母亲逃荒的悲惨情形，于是他下定决心，不管有多大困难摆在他面前，今天也要放赈。他用一只手提起荆条筐子，一只手拾起棍子递给女人，说：
“大婶子，来，我帮你提着筐子，你拄着棍子，爬上这个ฐ高坡。你家是哪村的？”
“张家湾的。”
“啊，路还好走，翻过这个高坡就是平地了。快回去，听说义军今天又要放赈啦。”
一听说义แ军又要放赈，女人的眼睛亮了，赶快问：“副爷，你说这话可是真的？”
“自然是千真万确。”
“唉，我的天！咱这一带的穷百姓永远也感不尽你们义แ军大恩！可是今天就放赈么？”
“今天就放赈。”
女人急着要回村子去，又提高战栗的悲声唤她的儿子。那小孩不但不理，反而倒在路边，不肯起来。闯王看这位大婶子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又是揩泪，又是呼唤，便说道：
“你不用叫他啦。马上就有几个ฐ弟兄来这里，我叫一个人把他带上来。这孩子是饿瘫了。”
女人听了，重新把闯王浑身上下打量一眼，看相貌不是等闲之人，论打扮却看不出一点阔气，而待人又十分和善，随即说道：
“副爷，你真是一个ฐ好人，你也是个小头儿吧？”
闯王笑着说：“不是。我是个喂马的。”
“你老别ี哄我，我看你不像是马夫，一定是一个ฐ小掌盘子的。”
“我是个马夫头儿。”
“也管十来个人吧？”
自成微笑着点点头。
“像你副爷这样好人，神会保佑你，迟早会升成掌盘子的。”女人说毕，又呼唤儿子，吩咐他等候片时，有人带他上坡，然后才拄着棍子，随在闯王背后，艰难地往上爬。
“你的小儿子可叫做黄来儿？”自成一边走一边问道。
“是叫华来儿，不是黄来儿。”
“啊，我听成黄来儿了。”
女人解释说：“他是他老子朝华山时求来的，所以就叫他华来儿。”停一下，又叹口气说，“只怪他自己投错了胎，那么多富家大户他不去投，偏投到เ俺这穷家小户来，跟随着爹妈受罪！”
闯王笑着说：“我也是从华山求来的孩子。”
“你也是？”
“不是这西岳华山。俺县城东边有座小山，也叫华山，也有座华岳庙。有一年我爸爸去华岳庙烧香求子，第二年就生了我。”